第11章 胭脂唇(十一)
皎皎在梦中最后见到的,是小裴忧清澈空洞的一双眼。
他歪着头,在昏黄的烛火下,认认真真地刻好了山雀的木偶。
大概是第一次做的缘故,这只山雀雕得并不算很好,一只眼睛歪了些。
小裴忧抱着雕好的山雀,将那根尾羽嵌在了它的尾巴上。
“现在好了,其实一点儿也不可怕。”他将红绳穿过山雀的脖颈系好,弯着眼睫,拍了拍它的头。
“你还要听经书吗?”
这只山雀是他的第一个玩伴,小裴忧抱着山雀,重新跪坐在窗边,捧着经书,在呼啸的夜风中轻轻地念。
他的嘴唇被冻得愈发没了血色,一双瞳仁却漆黑明亮,仰起头时,里面盛满了天边漂亮的星子。
山雀没有回答他。
小裴忧一点也不沮丧,他的手指在袖摆点来点去,然后歪着头,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了。”
他抱着木雕的山雀往外走,朱红的发带一晃一晃的。
皎皎忽然就能理解,为什么长大后的裴忧变成了脑回路危险的问题少年。
这是皎皎第一次看到裴忧的过往。
榻上的少女皱着眉,指尖蜷起,看上去不安又愤怒。
屋外,裴忧坐在枯树的老枝上,漆黑的瞳仁望向熄了烛火的屋室,雪白的衣袍被风吹得翻飞,像是一片飘摇流云。
方才与皎皎分别后,他并没有离开姜府。
少年的下颌枕在手臂上,指尖绕着一串铃铛,他来来回回地翻转着手腕,那串铃铛也来来回回地晃。
过了一会儿,裴忧的动作陡然止住。
那串铃铛还在来回地晃,势头渐渐颓唐下来。
裴忧捻了捻指尖,看着没有一点儿动静的屋室,惋惜地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
如果姜皎所中的是他猜的那种蛊毒的话,那么她听到铃声,就该失去神志,变成人偶了。
可是不是。
不是也好。
她不能做旁人的人偶。
少年垂下眼睫,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喜悦。
他的情绪不好时,腕骨上那串银铃反倒晃得更疾了,里面被蚕丝系住的银珠无声地振颤,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蚕丝的束缚,砸在铃铛壁上。
裴忧歪着头,一把捏住那串银铃铛,拢进袖中。
方才晃得欢快的铃铛瞬间没了声息。
他捏了捏手背上的小月亮,又往黑漆漆的屋中望了望。
总归还是有点儿可惜,他其实十分想看一看,她变成人偶究竟是什么样子。
黑暗中,少年的瞳仁明亮又昳丽,朱红的发带垂在雪白衣袍上,像是勾魂夺命的鬼。
他收回视线,刚要从矮墙越出去,就听到屋中传来一声轻呼。
裴忧的思考又被这声轻呼打断了。
他一时想不起来刚才思考的是什么,皱了皱眉,手探进袖中,摸了什么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重新踩着矮墙翻出来。
他的记忆很好,尽管只走过一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方才那人烧经的地方。
今晚风疾,燃尽的黑灰已经被吹得不见了踪影,不远处的枯树枝叶晃动,发出怪响,像是索命的冤魂一般。
裴忧蹲下身,捻起雪中一点儿残存的黑灰。
这里荒僻,鲜少有人到来,因此,雪面上只有寥寥的几串足印。
其中,那人留下的足印十分清晰,延伸到一截青墙,然后消失不见。
青墙后有件被丢弃的白披风,下摆沾了一圈儿雪泥。
“可真是有趣。”黑暗中,少年笑吟吟地开口。
皎皎原本被困在梦魇中,小裴忧离开后,她一直在那间空阔阴冷的小屋中打转。
直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鼻尖。
皎皎张开眼,屋中黑漆漆的,她的枕头边散着好几粒松子。
她找了好一圈儿,也没找到着松子是从何处来的。
皎皎把松子团在手心,眼皮沉甸甸的,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倒是没做噩梦。
第二日一早,皎皎想起昨晚的事,问阿雪:“府中后院的门,现在还锁着吗?”
十几年前,后院原本是住着人的,后来,有人悬了梁,渐渐传出闹鬼的说法,那里就废弃了,通往后院的门被锁着,从此再没人去那里。
可是,昨晚那道门是开着的。
阿雪握着小银梳:“一直是锁着的,姑娘忘了吗,两月前还有人听到那里有怪响,最后做了一场法事,又添了好几道锁,还在上面贴了符纸呢。”
冰冷的银梳贴着发尾划过,皎皎忽然打了个冷颤。
阿雪的脸倒是先白了,她紧紧地抓着小银梳,小声问:“姑娘是瞧见什么怪事了吗?”
顿了顿,她又说:“前两日我还听到后面的一名小侍卫说,那里像是又闹了鬼。”
小姑娘的眼睛张得圆圆的,是恐惧的模样。
皎皎笑着拉住她的手:“没事儿,我只是想问一问,那道门的钥匙是谁掌管的。”
“钥匙早就扔了啊,做完法事,有小厮留下,将钥匙扔进石井里头,再踩着梯子爬出来的。”
“扔了?”皎皎有点儿吃惊地重复,“总不能连备用的都没留下吧?”
阿雪想了想:“兴许是有的,不过这个就得问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了。”
皎皎暗暗记了下来,用完早膳,独自往主院去找张嬷嬷。
走到月亮门时,她的脚步顿了顿,换了个方向。
半柱香后,皎皎站在通往后院那扇门外。
果然如阿雪所言,这扇门是锁着的,上面的三四条铁链已经生了锈,符纸也完完整整地贴在上面。
看这场景,倒像是昨晚所见是闹了鬼。
皎皎蹲下来,想要仔细看一看地上有没有留什么痕迹,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怪响。
她听得毛骨悚然,有点儿失了平衡,快要往后倒时,往后一按。
然后,她摸到了一只没什么温度的手,少女柔软的指腹,正按在上面一处月牙模样的伤口上面。
在她身后,裴忧的神色忽然一僵。
奇异的感觉顺着他手背上的小月亮蔓延开,暖而痒,带着一点儿痛意。
少年抿住唇,鸦黑的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偏偏罪魁祸首浑然不觉,大概是以为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又戳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