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
苏晚竟遇见了谢不允。
裴寄心底的怀疑愈发浓厚,却还是淡淡笑道:“晚晚好运气,想当年谢先生才名在外,我也甚是仰慕。”
苏晚没有察觉到他温和神色下暗藏的疑心,方才戏园子里的不快都淡了许多,她语气轻快道:“谢先生惜才,不若改日亲自登门拜访,这样阿寄你也可重回白鹤书院。”
实在是白鹤书院名声在外,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过高。哪怕裴寄对苏晚和陆简皆言他不会再回去求学。这二人都只以为他是一时消沉之言。
不过就算不去白鹤书院,谢不允还是得见上一见。
裴老侯爷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在裴寄面前夸赞惋惜过景安七年的状元郎和探花郎。
只可惜他无缘得见。
次日一早,苏晚备了些糕点和裴寄一同去了隆和园。
也是昨日她才知道,原来谢不允一直就住在隆和园旁边的小园子里。
和一旁雕梁画栋的隆和园不同,这小圆子实在是有些不起眼。裴寄上前敲了门,过了许久,破旧不堪的大门才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露出了后面不修边幅的谢不允。
裴寄侧头看了苏晚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方抬手行了一礼,“晚辈裴寄见过谢先生。”
苏晚也跟着行了一礼。
谢不允抬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怪不得能把小丫头迷的死心塌地。
他没有开口,轻点了点头,转头向里走去。苏晚和裴寄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园子不大,里面的花花草草看起来无人打理,肆意生长蔓延,杂乱无章。
“他一人进去即可,你就在此处休息。”待走到正堂,谢不允方才开口。
苏晚看着他指着的椅子,轻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食盒,目送着裴寄和他二人离开的背影。
这园子里除了谢不允似乎并没有旁人,苏晚坐了半刻钟,竟有些瞌睡,隐隐约约又好像听见了隔壁隆和园传来的咿咿呀呀的戏腔。
真的是入戏太深。
而另一边,谢不允倒是真的起了惜才之心。此前他虽应允了苏晚,但只是因着故人的缘故。他曾与镇远候府打过交道,除了老侯爷之外,其他后辈可称得上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裴寄的谈吐学识,看法见解竟都犀利过人,不像是个只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反倒像是个浸润官场数年的老手。
没想到裴老爷子离开前竟养出了这样一个好苗子,可惜了,却不是镇远候府的血脉。
两人相谈甚欢。
自故人离世后,谢不允许久未与人如此畅谈过。
而裴寄亦然,哪怕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他还是能隐隐窥见探花郎当年的风采,怪不得老侯爷对他赞不绝口。也不知那仍压他一筹的状元郎该是何等风采。
“今年秋闱,你可要下场?”谢不允将话头转到了科举上。
裴寄点头,“晚辈想试上一试。”
他去年过了院试,原本按照书院的安排,这次的秋闱他并不会下场,而是再苦读一番,等三年后的乡试。
前一世确是这样,但是这次他打算提前下场。
有些麻烦,早些杜绝更好。
谢不允清楚的看见了裴寄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竟有些似曾相识。
他点了点头,道:“好,你若是想回白鹤书院,我就修书一封。”
“晚辈此次上门,并非是为了重返书院。而是为了拜先生为师。”裴寄语气里竟带上了难得的诚恳。
谢不允愣了一霎,戏谑道:“老头子只会喝酒看戏,可没那教人的本事。”
裴寄前世虽位高权重,但是走到那个位置上仍是走了不少弯路。
他清楚的记得前世谢不允过世的消息传出后,今上悲痛欲绝的样子。
能让老侯爷和皇上念念不忘的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师,定是要拜的。
等二人回到正厅,苏晚见到的就是吹胡子瞪眼的谢不允和脸色如常的裴寄。
她向裴寄投去疑惑的目光。
谢不允不等他们开口,就直接大步过来拿走了桌上的食盒,一边嘀嘀咕咕:“老头子第一次见这么寒酸的拜师礼。”
拜师?
苏晚有些惊讶,只见裴寄冲她点了点头。
直到和裴寄离开谢家,苏晚心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裴寄竟拜了谢先生为师。
裴寄看着身旁女子心不在焉的样子,温声道:“晚晚,我不会入白鹤书院了。而且今年的秋闱,我要下场。”
苏晚一怔,停下脚步,顿了片刻回道:“你既已下定决心,那便是极好的。况且还有谢先生。”
“嗯。”裴寄也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问道:“回去吗?”
“我要先去铺子一趟。”
“我陪你。”
“好。”
于是二人先去了成衣铺子。
周掌柜没想到苏晚连着三天都来了铺子,这次还带上了从未露面的姑爷。可是此刻他着实有些焦头烂额,顾不上许多。
“这位夫人,铺子里的样式我都拿出来了,不知道您有没有相中的?”
“听说最近这铺子卖的都是京城里时兴的样式,才过来看看,没想到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被称为夫人的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话里行间都是嫌弃之意。
周掌柜有些头疼,这新来的客人着实有些难缠。既嫌弃这里的衣裳,偏偏又在铺子里挑挑拣拣看了许久。
正巧这时苏晚二人进了铺子,他擦了擦额头大汗珠迎了上去,“大小姐。”
苏晚点了点头,视线却停留在铺子里的主仆身上。
又是苏清。
这一次恐怕不是冤家路窄,而是找上门来的。
裴寄沿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恰好苏清也回了头。
苏清今日确实是来店里找茬的。那日在药铺与苏晚分开后,她越想越气,本以为会低声下气的人却对她视而不见。
再加上她有孕在身,脾气愈发不好。便派了人打听苏晚最近的情况。这样一来,就知道苏晚竟开了个生意不错的成衣铺子。
于是今日得空就过来看看。
没想到不仅碰到了苏晚,裴寄也在。
她伸出一只手,一旁的念荷立马搀了上去,主仆二人就这么缓缓走到苏晚面前,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弱无辜,:“真巧呢,原来这铺子是姐姐开的。”
苏晚觉得她这庶妹真有阴魂不散的本事,明明对她厌恶至极,却又上赶着找茬。她皱了皱眉道:“妹妹莫非是被人欺负了,偌大的候府连个绣娘都请不起,还让世子夫人亲自出门。”
语罢,她若有所指的看了看苏清的小腹。
苏清面色变了变,仿佛被戳中了难堪。
她嫁入镇远候府之后,裴安虽然对她不错,但他刚入候府,整日忙着与人结交巩固地位。而镇远候夫人心疼亲子,对她庶出的身份极为不满,在她怀有身孕的事情没瞒住后,更是嫌弃,竟然忙着为裴安相看良妾。
诸事不顺,所以她才来找苏晚的茬。
再看到眼前出入成双的苏晚二人,更觉气不打一出来。
“这位就是姐姐的夫君吧。”就算气极,苏清还是装模作样道:“病可是好全了,我本顾及血脉亲情,想替姐姐在侯爷夫人面前说些好话。可惜我稍一提到,二老就会震怒。也不能怪侯爷生气,毕竟血脉也是不能混淆的。”
“苏二小姐知道血脉传承,那是再好不过了,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苏清本意是讽刺裴寄的血脉,却不料被裴寄反嘲了李氏的风尘女子出身。
苏晚也有些错愕,她没想到裴寄竟然这般开口,就好像把血淋淋的伤口扒开给人看,看谁更痛。
面对苏清向来淡然的她竟真的有些生气,她沉下声音道:“姨娘要是知道妹妹这般乱议血脉之事,怕是要伤心了。”
苏清顿时被噎住了,更难听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一只手紧紧的掐住扶着她的念荷,念荷吃痛却也强忍住没开口。随后面上带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姐姐对裴公子可真是情深义重呢?就是不知道二位是否商议过白鹤书院的事情,我本来想要帮忙,没想到被姐姐拒绝了,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名额。”
苏晚脸色微变,这才察觉苏清好似是铁了心要撺辍她和裴寄之间的关系。
她有心想要顶回去,却又顾及到一旁的裴寄。
毕竟她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苏清与白鹤书院的事情。
苏晚知道,苏清最想看到的就是她低声下气的服软,可是她做不到,哪怕是为了裴寄。
她噤了声。
裴寄料到苏家两个女儿的关系不好,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争锋相对。眼见在苏清话音落下后,苏晚竟有些退让之意。
是因为对他心虚吗?
裴寄轻笑了一声,淡淡笑道:“多谢苏二小姐提醒,晚晚待我是极好的,我自是知道,也定然不会辜负于她。”
语罢,轻轻执起苏晚垂在一侧的柔荑,真真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有些冰凉的柔荑被温暖的大手握着,也沾染上一丝温度。苏晚轻轻动了动手指,到底是没有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