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无中生有
人怕腊月生,又怕腊月死。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更冷一些,身体羸弱的老人往往熬不过这寒冬。
大冷的天躲在屋里都不暖和,却还要在雪地里办丧事。都说积雪临坟出贵人,可丧事办了一场又一场,贵人还未出,家里冻病的人却越来越多,反倒是棺材铺的老板快要被捧成了贵人。
当京郊附近第二座村子的人都快要死绝的时候,上头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京兆尹叶大人在翌日早朝上便将奏折递了上去,一时间京郊瘟疫蔓延,群臣人人自危。
隆盛帝近日身子骨也不大爽利,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操劳过度所致,他时不时的头痛欲裂,严重时连觉也睡不好。
梦中大雪封山,数不清的尸体,开始死去的人还有体面的棺材,后来去逝的人渐多,索性直接拿草席一裹,到最后连席都没有了,皑皑白雪盖住,走个三步两步就能见到雪下露出的胳膊、腿。
隆盛帝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积雪厚的可以没过脚踝。
突然,脚下绊住一个什么东西,他身子失去重心猛地前倾,似乎趴在了一个硬物上,伸出手拨了拨硬物上的雪,隆盛帝看见雪地里露出了凌贵妃的脸,她绝美的容颜苍白如纸,只有唇色淡淡的,像冬日里绽放在枝头上的宫粉梅。
正看的出神,那双闭着的眼突然睁开,淡青色的眼白里布满红血丝,红得仿佛要滴出来血。
“陛下…”幽幽地声音响起。
“啊!”隆盛帝在床上挣扎着,可任凭他怎么动都动弹不得。
太监阴柔的声音呼唤着:“陛下,陛下!”
隆盛帝的眼睛终于慢慢睁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蜡烛上的火光跳了跳,随即恢复正常。
“何时了?”隆盛帝的声音有气无力。
“申时。”
隆盛帝睡得都忘了时辰,他还以为是在夜里,等会要上早朝。看着禁闭的门窗,听到大风刮的窗子呼呼作响,他心里一阵烦闷。
“外头还在下雪?”
“是的,陛下。”
隆盛帝靠在方枕上沉吟一会,道:“将太子叫过来。”
周煜炘披着狐皮大氅冒着风雪赶了过来。走进殿内,发觉视线猛地一黑。
银炭烧的正旺,暖和的空气弥漫,让人昏昏欲睡。
“父皇,您叫儿臣有何事?”周煜炘脱下大氅,递给随身侍从。
隆盛帝浑身无力,本来就不想动,于是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京郊瘟疫一事,缺个主持大局的人,你去罢。”
周煜炘眼皮一跳,“京兆尹不是在管这事吗?”
隆盛帝面色不悦,声音低低的:“这大半年来你可有做过什么事?”
原来是嫌他没有作为,周煜炘心下了然,不满之情油然而生,还不是隆盛帝让他坐了这么长时间的冷板凳?又不是他不愿意做事。
“儿臣自当尽力。”周煜炘眸光一掠,眼底里没有一丝温度。
“下去罢。”隆盛帝淡淡的。他原本是想让周煜祺去的,若是此番差事做得好,正好找个机会将他放出来,不过刚才梦中凌贵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让隆盛帝忽然改了主意。
不知不觉梅花已开满枝头,清冽的香气伴随着风袭来。难得艳阳天,三王府书房里支起半扇雕花窗,柔和的阳光从窗外争相涌进屋内。
少女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桌案前周煜显在描一幅丹青。
最后一朵红梅晕染开来,周煜显将笔往砚台上一搁,甩甩酸涩的手,开始细细看。
“别读了,来看看我画的怎么样?”他向姚艺宣招招手。
后者将书签放进书中,无语的走了过来。一般别人说看我画的怎么样时,那不就是求表扬的嘛!
“形神兼备,构图巧妙,妙笔生花,花团锦簇,妙啊!”姚艺宣竖起大拇指夸奖道。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夸人的方式。”周煜显眼角虽带着笑,可笑容不及眼底,“成语用的不错,都会接龙了。”
“那不是多亏了殿下栽培嘛!”姚艺宣将手上的书举起来朝着他晃了晃,继续拍彩虹屁。
周煜显神情淡淡的,不知是受用还是不受用,他瞥了一眼姚艺宣,道:“我觉得这幅画中少了一些灵魂。”
在红梅旁边画个美女就有魂了,而且是会勾魂的那种,姚艺宣心里这样想,不过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殿下画的是梅,那只能是没魂(梅魂),要是别的魂还见鬼了呢。”
周煜显顿了一会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无奈地用手指了指她:“顽皮!”
这一声顽皮让姚艺宣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语气怎么那么像观世音菩萨抓猴呢?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成日在家里闷得慌,连画都愈发俗气了。”周煜显看向窗外,露出怅惘的神情。
姚艺宣心下一惊,立刻阻止道:“殿下不能出府!”
周煜显挑了挑眉:“你怎知我要出去?”
简直废话,他这个“闲王”以往在外面游荡的时间比在府里的时间多了好几倍,说是个街游子都不为过,要不是腿瘸了耽误他起飞,这会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地球上了呢!
“如今京郊瘟疫闹得正凶,为了三王府的安全,您还是在府里待着比较好。”姚艺宣心里吐槽归吐槽,表情语气还是一本正经的。
待得快要发霉的周煜显很不乐意,他的眸色暗淡了几分。
不过姚艺宣劝归劝,他一个主子怎么会听下人的话?
看他那架势,姚艺宣知道他不可能听自己的,于是心里暗骂了一声:咸鱼不好好躺平就罢了,上赶着作死!
“殿下知道您的画作里为什么缺少灵魂吗?”姚艺宣见好言相劝无法,只得另辟蹊径。
周煜显觉得以她那堆雪人的水平,肯定说不出来个一二,可听她那笃定的语气,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姚艺宣眼珠子转了转,“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倒听听她能说出来些什么。
“雪!”
“寒梅傲雪,有雪又如何?还是不免落入俗套。”周煜显笑着摇摇头。
姚艺宣自然知道普通的思路肯定诓不住他,于是故作高深:“其他人画雪就是单单将雪画出来,没什么好稀奇的,那殿下若能不画雪而让人感觉到雪的存在,才是高。”
不表现实物而表达意境?
周煜显沉思了一会,道:“有点意思,那依你看怎能不画雪而表现雪呢?”
这可难坏了姚艺宣,她本就不是绘画专业的,哪懂这里面的什么弯弯绕绕?刚才那句还是她临时装逼编出来的,让她想办法?无异于向盲人问路。
“若是谁都能想出来与众不同的点子,那人人都能当大画家了!”姚艺宣得充分留足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她笑着说:“不如殿下先画,看我想的和殿下想的一样不一样?”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不让周煜显出去,怎么都好说。
“你这丫头诓我画画?是不是想拿我的画出去换钱?”周煜显猜测。
有点欠社会的毒打了,姚艺宣不惯他的毛病:“恐怕卖画得来的钱还不如买纸和用颜料的钱贵。”
“胆大!”周煜显伸出食指忍不住戳了戳她的眉心。
力道之大,让姚艺宣直站不稳,她往后退了两步,心中腹诽:这钢铁直男的戳法,要不是他有钱有颜,怕是娶不到媳妇儿!
她忙掏出自制的小镜子,检查下眉心有没有被戳出血。
不过这话似乎起了作用,周煜显果真没说再出去的事,反而在琢磨怎么画没雪却又感受到雪的梅花。
周煜炘回到东宫就让人炖了一锅牛肚,秋猎刺客一事让他腹部受了重伤,凭借着以形补形的说法,他最近没少吃肚子。
“娘娘,小厨房在做牛肚,要不要给您盛点。”春雨对食物的探索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走到哪里都不忘给李燕寻摸吃的。
“不用。”自从小产后她就没了吃的心思,不知是身体上的损伤太大,还是心里上的创伤大,李燕现在一心只想上进,不想再做一头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的那啥。
想必厨房定是给周煜炘做的,他往常对吃食并不在意,这个时辰就要吃的?有情况!
李燕披上雪白的狐裘,拿着手炉就往周煜炘的殿里走去。
“殿下好兴致,冬日里吃这暖洋洋的东西,最补身体了!”李燕笑着对周煜炘说,补完好多发挥种/马的作用。
“你来做甚么?”周煜炘眉头微微皱起,以他对李燕的了解,这娘们不会是来蹭吃的吧?
李燕从春雨手中将酒拿过来放到他面前,轻笑道:“美食配美酒,才过瘾。”
周煜炘打开壶盖闻了闻,好香!他忍不住尝了一小口,夸赞道:“好酒,这是望江楼的陈酿吧?”
那可不,数量有限,要不是宁兰给她这终身会员的特权,她买都买不到呢!只是送到周煜炘这狗比的肚子里,着实有点浪费了。
“殿下好眼光。”李燕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看着他吃。
周煜炘并没有在意,几杯酒下肚,身子渐渐暖了起来,他话匣子也打开了,闷闷不乐地说:“父皇让我去处理京郊瘟疫一事。”
李燕听完故作惊讶:“什么!父皇怎会如此?自古以来闹瘟疫非同小可,万一被感染上,哪还有命在?殿下贵为储君,自是比旁人要矜贵得多,难不成…父皇要?”
一口气说完,再加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故意煽风点火,让周煜炘心中的不适感愈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