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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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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看着多聪明的一个人, 怎么临到这会儿反而傻里傻气的呢。

    这不明摆着不想让人知道。

    长孙蛮皱起眉头,又是不善又是不耐的盯他一眼。

    “没啥事就赶紧起开。我还赶着回去呢。”她抬手扇扇空气,像是想一并扇走没有眼力见的某人。

    魏山扶眼皮一跳。

    他不动声色乱了几分呼吸, 虽然很快就被掩盖过去。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说啥?”她面色狐疑。

    “……行。”魏山扶磨了磨后槽牙,撩袍翻身下马。

    短短几步距离,生生叫他走出了六亲不认天凉王破的步伐。长孙蛮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这狗怎么自打回来后就这么奇怪呢?

    魏山扶却管不了那么多。

    他大步跨至跟前,一把抓住她来不及躲闪的手臂。

    “等等等会儿!你干啥啊你——”

    “你说我干什么。”

    面对少女难掩错愕惊讶的神色, 他难得有些面热, 更有些突如其来的烦躁。

    长孙蛮双眼圆睁, 下意识就站起身来, 想撸起袖子好好吵上一架。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

    不过下一步, 立在马车下的少年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他长臂一揽,轻而易举环住她腿弯。微微用力间, 裙摆上的金线芙蓉花样被压得不成样子, 皱皱巴巴攒叠着, 这般可怜模样同它那位惊慌失措的主人如出一辙。

    “不,等等……阿胥!”

    少女呼声如同一不小心被兽群淹没的羔羊。

    他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

    这副从没料想过的场景突然发生, 由不得长孙蛮多做思考。几乎是本能地, 她扑腾起小腿——即使被那只有力臂膀狠狠锁住她根本使不出什么劲儿。

    但这不影响她有一双并不安分的铁砂掌, 以及……姐妹们卷腹卷起来啊!

    拜司青衡多年铁血指导,长孙蛮腰腹力量不错。

    素来被人称赞“巧捷万端”的少年郎身形稍滞, 虽然只是微不可见地一瞬。

    重拳出击, 两方较劲。或许是心软,禁锢在长孙蛮身上的力道微松。最终她扯着他头发, 似躺又似坐般在他肩头歇气。

    “……还要闹?”

    “到底是谁闹了!”

    长孙蛮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手上力道不减, 恨不得把他浓密乌发薅秃一块儿。

    她真的不理解,从头到尾到底是谁拦着不让人走!有他在这里磨蹭的功夫,说不定她都一路乘风破浪送走泥猴回家躺着了!

    越想越气,长孙蛮没忍住又收了收掌心,一抓一握,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他后脑勺也生得十分漂亮。

    这真是……终有一日,她一定会代表月亮消灭这处处开挂的挂逼!!

    “啧。”他这一声怎么听都万分欠抽。

    长孙蛮怒从心头起,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就要骑在他脖上。

    可惜魏山扶也不是吃素的。

    他抬手一压,长孙蛮顿时倒回去,又重复起片刻前努力扑腾不停的画面。

    一旁车夫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魏郎君跟自家郡主???难道坊间传言都是真的??可不是真的就算交情再好也不能到如此亲密地步……叭?

    挣扎中,藕粉裙边凌乱散开,罗袜松滑,隐隐约约似要露出那颗小巧精致的踝骨。

    少年眼眸微凝。

    他想也不想侧过身子,几乎是一瞬间,挡住了所有可能的窥伺。长孙蛮犹在怒火中,扬起拳头低喝道:“臭狗!赶紧麻溜放我下来!你小心我明儿就上你床头放雪球!”

    少年声音淡淡:“这猫儿还是我送的,你确定放它有用?”

    “有奶便是娘!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它就能踹你脸上拉粑粑!”

    “……信。”

    他漫不经心帮她拉高罗袜,又将裙摆理得规规矩矩。这厢得空了,方才慢条斯理说了一声:“你要不亲自上我床头试一试?”

    “啊?”

    长孙蛮还没有彻底捋清楚这狗什么意思,就感觉天旋地转,耳畔刮起一阵极为短促的风。

    再然后,她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他腰身,迫使自己站稳些,免得来个极为尴尬的落地成盒。

    到这会儿,长孙蛮抬头,看见他脸上有几分难掩疲色。

    她有些心软了。

    长孙蛮想,这狗好歹是把雪球送给她了,她做人一向大度,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跟人死磕。

    思及此,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两句服软话——

    魏狗不走寻常路,眉梢一挑,那几丝隐隐疲色不复存在,恍惚刚刚窥见的只是一场错觉。

    果不其然。

    下一秒,他又开口说了一句:“就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

    ……?这狗王八蛋在说什么呢?

    长孙蛮怒发冲冠,当即震声:“试试就试试!明儿一早你……”

    “不用明天。”他拨开她头上的一瓣杏花,懒懒说道:“一会儿下午怎么样?”

    “?”

    长孙蛮刚上好膛的加特林猛地卡壳了。

    这边魏狗淡定如斯。

    巷子那棵杏树开得正盛,阳光下吹来纷纷如雨的娇粉花瓣。一片接着一片,打着小旋儿悠悠落在她发间,似乎怎么也弄不干净。少年皱起眉,浓如黑剑锋芒毕露,却在此刻潜藏起无人察见的小心翼翼。他看似不经意间动了几步,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那股汹涌花潮。

    “我刚路过京郊,看见那里有许多放纸鸢的人。我此行去洛阳见到了不少新兴式样,你若想看看,咱们做一只也行。再者,你整日待在内城里倒没什么,但雪球是只生性活泼好动的猫儿,它需要出来透透气。下午来京郊把它带上,正好。”

    虽然吧,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长孙蛮越听越奇怪——他到底是从哪一点看出那只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懒猫活泼好动?

    好吧,她承认,每当抢饭护食时雪球能秒变猎杀时刻。

    长孙蛮矜持开口:“雪球吃了东西会眠觉,我不好吵醒它。你知道的,它脾气挺大。”

    魏山扶眼里带笑,不紧不慢点头回她,“嗯,我知道。”

    见他没有再递话头的意思,长孙蛮气滞。

    但她绝不承认自己刚被某人口中的潮流风筝蛊到了。同样,长孙蛮更不会坦言自己打算回去美美瘫一会儿再去压马路。

    “我要是贸然吵醒它,它会气得跟我闹绝食呢。”

    “哦。这么厉害呀?”

    长孙蛮抵唇咳嗽两声,“那当然。总之呢——”

    她拉长语调,眼睛眨巴眨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盯着他。

    少年忍不住一笑。

    他抖抖衣袍子,震落肩头零落杏花,“申时三刻如何?那会儿日头也不毒。”

    “正好正好!”长孙蛮眯起眼,点头如捣蒜。

    约好了时辰,这茬事也就过去了。

    长孙蛮在原地面带微笑,半句话头也不肯开,怎么看都是一副送客模样。

    魏山扶淡去的心思又起了个头。

    “我记得你车里备了一小匣子梨膏糖。”他往马车走去,声音懒懒:“这会儿嗓子不大舒服,我去……”

    “!!”

    长孙蛮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将拦住他欲推门的手。

    “……松开。”他低眼,背着一片光,显得眉宇有些沉。

    长孙蛮绞尽脑汁,“梨膏糖早被我吃完了!车里什么都没有。”

    “那你先把手松开。”

    她眼睛一转,“你先把手放下。”

    魏山扶眯起眼。他盯着她,从齿间磨出三个字:“长、孙、蛮。”

    长孙蛮只感觉冷风从背后嗖嗖刮过……

    正此时,车厢门被人从内推开,露出一张少年脸庞。

    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眼两人,接着把视线放在魏山扶身上。

    “阿胥。”萧定霓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

    长孙蛮只感觉她抱着的手臂蓦地松懈下来。

    她侧过脸,看见魏山扶玩味似的笑了笑。

    许是想起多年前的一段趣事,他脸上神情从容,淡淡睨了眼文府高高的院墙,似了然又似尽知前因后果。

    ……

    魏山扶打马离去后,马车轱辘轱辘往前平稳驶着。

    长孙蛮还沉浸在方才气氛突变。她思来想去,十分不解——魏山扶这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做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样搞得她好像消息很落后什么都不知道诶。

    当然,事情主人翁之一正坐在她旁边,长孙蛮要是有胆子,大可以开口问问。

    但好奇心害死猫。长孙蛮不喜欢平添些烦恼。

    即使她知道这件事的性质并不简单。往大里说,少帝私下与文府联系甚密,是公主府一定不会想要看到的结果。

    可谁又能确定,这件事不是她娘故意为之?

    长孙蛮一点都不想去深思文曦能宣室观书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虽然这个答案摆在了她眼前,太过显眼,以至于长孙蛮无法忽略——萧望舒从不做无益之事,那日却借由她生辰突然提出让文曦拜入宣室殿,左不过帝前近奉能更好试探出蛛丝马迹,引蛇出洞。

    难怪她总觉得那日她娘有些奇怪。最后说的话也模棱两可:似乎是在提醒她,文家若真大逆不道,想把宝压在文曦头上一再利用她们的情分,恐难善了。

    就是不知道她娘到底是怎么发现这档子事的……

    “诶!”车夫突然一勒马,惯性使然,正在出神的长孙蛮差点一头磕车壁上。

    幸好旁边搭了一只手。

    “你扶稳点。”

    “……谢谢。”

    车夫似在怒斥突然闯过来的车马,没过一会儿,马车又行驶起来。

    长孙蛮舒口气,撩起窗帘看了眼外边,估摸还有两三条道就到西街了。

    本以为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不料一贯沉默的少年却起了话头。

    “你今年的生辰是过了吗?”

    “啊……是。是过了。”长孙蛮摸摸脸,“我虽然比文曦小,但我生辰每年都在她前边儿。”

    “我记起来了,你是花朝节生的。”似乎想起来年幼时他还曾以此嘲笑过长孙蛮,虽然后来被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萧定霓目光里露出些怀念,“不知先生近来可好?”

    “他挺好的。”提到何照青,长孙蛮费神想了想,补充道:“除了喜欢晕两口小酒,喝多了老是嚷嚷腿疼。”

    “那就好。”他垂了垂眼。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西街。

    萧定霓躬腰欲出。只错身而过时,他指了指方才长孙蛮差点磕着的车壁,“让他们好好检查检查,以后小心些。”

    长孙蛮这才看见那里有一根尖锐粗糙的木刺。

    车厢内都挂有华丽绸面,而那面车壁正巧花纹繁复,木刺混在其中几近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看实在难以发现这点隐蔽之处。

    长孙蛮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

    她只来得及脱口而出一声:“泥猴!”

    他侧过身,正午的阳光从厢门外争先恐后涌进来。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名讳有朝一日还能被人大胆叫出来,萧定霓有些恍惚。他面目微松,仿佛回到了那个母亲未被害死仍然无忧无虑的幼年。

    “怎么了?”他轻轻问。

    长孙蛮咬唇,“你,你别怨我娘。她也是迫不得已。”

    萧定霓微微一怔。

    似是反应过来长孙蛮在说什么,他面色带上些许无奈,摇头,“怎么会?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

    “……你对我说实话其实好过撒谎。”

    长孙蛮垂眼,刚刚突然涌起来的同窗情谊淡了淡。

    她想,或许是她太冲动了……

    “没有。”

    “嗯?”长孙蛮抬头。

    萧定霓重复道:“没有撒谎。”

    “可是……”长孙蛮不自觉吞掉后半句话。

    她不想亲手挑破这位傀儡少帝身上背负的窘迫。

    身处帝位,却无帝王之尊。

    最终还是萧定霓平静开口:“是姑母给了我活命的机会。”

    长孙蛮一怔。

    他轻轻笑了一下,“公西氏日思夜想也要推老五做太子,我这个已故皇后之子,实在太碍眼了。”

    薛皇后一死,继后公西氏膝下有所出,作为嫡子的萧定霓在那段时日如何艰难度日,长孙蛮不得而知。

    她只看见这位传闻中沉默寡言的少年帝王提及伤疤却少有郁色。暖洋洋的光芒驱散黑暗,萧定霓回望而来的眉目万分郑重。

    他看着她,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仿佛这才是他力所能及之事。

    “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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