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斯年战事
当大功告成之时,看到羽山一带方圆五百里解除洪水之困,莫暄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站在羽山之上,莫暄翮迎风而立,俄顷,掏出怀中铜镜一照自己的面容,发现竟消瘦了不少,遂对嬴夔嗔道:“你不是每天都在给我做好吃的吗,怎么我还是瘦了?”
一旁的嬴夔从后面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将她的面庞拨到自己跟前,柔柔地笑道:“这样的一张脸,就算瘦了也是极好看的。”趁莫暄翮猝不及防,他低下头,轻轻在她耳畔吹了下口气,轻轻说道,“嫌我没把你喂胖是吗,要不让你有个我的孩子,那很快就会胖起来了。”
乍听之下,莫暄翮由不得面红耳热,眼一瞪,就把头偏了开去,不敢再看向他。嬴夔在他身后不禁觉得好笑,但又定了定心神,“我是认真的。”
“可是我……”
“别说了,我明白。”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站立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两个长相一模一样,身高差不多、年纪在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到山顶来找他们,两个男孩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左半边脸全涂上了彩色的图案,而另一个则是右半边脸被涂。他俩是羽族首领的儿子,如治水成功,羽山重归安宁,羽民门感恩戴德,盛情邀请莫暄翮和嬴夔前去参加晚上举行的山林宴,为他们送别。
难却之下,莫暄翮二人欣然赴宴,在满是篝火的夜晚,与羽民们畅快叙饮。这里的羽民大都生活在山林之中,身形多装扮成鸟类,头插鸟羽,脸着羽妆,服饰也是多以飞鸟的羽毛编织物覆身,部族中些许有法力者,能凭覆身之羽翅而飞,但因法力大都低微,较难飞得远。因羽山中鸾鸟甚多,鸟蛋成为他们的主食。
虽然一向是吃不惯羽民门的食物,都是两人自己在山顶生火做饭,但当族长翼狩亲自捧来烤得金黄、香气四溢的硕大鸟蛋时,莫暄翮还是谦恭地接受并致谢。对待坏人恶人,莫暄翮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但对真诚善良的老百姓,却向来是护之助之为己任。恩怨分明是她这个人生来的特性,也愿意尽己所能拯救生灵。感念于羽民们的恩情,莫暄翮特地在走之前挑选了十个好苗子,传授他们飞翔之术,让他们用之更好地守卫家园。
知道留是留不住的,莫暄翮和嬴夔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第二天一早族长翼狩带着上千的族人在出山的关口前分列两侧,夹道相送,看着两人渐渐腾云而去,许久才四散开,吆喝着开始干活。
万丈高空之上,莫暄翮二人飞往的方向,并不是向北方黄河一带,而是往西。莫暄翮心里记挂着董肆钦和扶仑,决意先行过去一道解决驩兜与三苗之事后,回蒲阪向舜帝交待,再同去助大禹治水。行程与舜帝、赵楠烛沟通之后,一致认为可行,便如此这般。
一边是离别,一边是重逢,哪怕是在云层中穿行,莫暄翮神情也显得有些郁郁,好在朗朗晴空,风力比较微弱,两人腾起云来显得比较轻松。不知不觉间,莫暄翮的思绪飘散,又想到了很多,竟一时有些立足不稳,身旁的嬴夔忙扶住她。
怎么了,伤感起来。
许是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吧,这十多年来,多少的别离,自己竟都快数不清了。莫暄翮哀哀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可不是呢,幸运的是,我们在一起。
嬴夔的话,让莫暄翮突然身体一阵轻轻颤抖,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她从来不敢去多想彼此的结局,只要这一刻,和他在一起,和大伙儿在一起,就够了。
紧赶慢赶之间,好几个时辰过去,终于来到丹水北岸董肆钦率领的两万大军驻扎的地方。再次回到这里,她的心开始揪揪地疼,疼得作了一团,却又腾然升起一股愤懑之情。
这一天,秋高云淡,天气格外舒爽,离河岸一公里多的地方,是一片高高垒起的平台,平台之上,是一个又一个大型合葬墓,虽然只是土堆所垒,朴实无华,但却绝非毫不起眼。每一座坟墓前都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青铜剑器所划出的序号,标识着是第几号墓。一年多以前的丹浦大战,丹朱与驩兜率领十万大军以“勤尧帝诛舜逆”的名义北上作乱,欲夺舜帝之位,恰遇江淮一带洪水泛滥,大军难以前行。当此之际,莫暄翮为主帅、董肆钦为主帅的两万大军早已埋伏在东西两侧,进行了拦截,但并未主动攻打。
“丹朱,尧帝亲自禅位于舜帝,乃奉天应命,交由舜帝执掌大权治理天下,为四海称颂之大举。尔等心有不服,兴兵作乱,实乃逆天意逆民心而行。两军交战,必死伤无数,生灵涂炭,若能退兵自省,可恕尔等之罪。不然,将只能自食其果!”莫暄翮站在东侧的高地之上,白衣男装,持剑挺立,向数百丈开外的丹朱大军大声喊话。身后密林中五千弓箭手、五千兵卒霎时现身,整齐划一,吼声震天。另一侧的土丘上,董肆钦率领的一万士卒也齐齐现身,与前方阻断退路的大河呈三面犄角之势。
往前遇阻,左右有围截,驩兜谏言丹朱“我军五倍于敌,当一战而胜之,大振讨逆士气”,因见识过莫暄翮与董肆钦的强大法力,丹朱本有犹疑,但驩兜鼓动之下,便随即下令整顿军形,摆出战斗架势。三苗兵丁全都穿着蓝色布衣,头戴各色汗巾,腰配青铜环首刀,以千人为方阵,十万大军前后以三、三、四的队形堪堪列队。出战的鼓号吹响之后,人人高举佩刀,喊杀声惊天动地,倒着实声势惊人。
不过,莫暄翮却没有打算要与丹朱的十万大军硬碰硬,而是取了个巧,借堵塞淮水的滔滔洪水之力,用秘术使个障眼法,让丹朱大军以为是洪水席卷而来。眼看排空浊浪呼啸而来,十万大军的队形很快便被散乱成一团,害怕、惊怒、呵斥,都抵不过逃命为上的选择,一千骑士当先护卫丹朱和驩兜往丹水方向奔逃,而后面的兵卒也没了命似地蜂拥而逃。法术幻化的洪水有生命力似地追逐、驱赶着他们,但却始终没有近身。直到十万人马狼狈不堪地渡过丹水,回到营地,才像大难不死、捡了条命般坐地喘息。
这下子,仗还没打,就被妖魔似的洪水逼得逃窜回来,路上人马踩踏,上千人稀里糊涂地就丢掉了性命,搞得原本气焰嚣张的丹朱大为恼怒。而莫暄翮、董肆钦率领的大军则在后面跟踪,直到丹朱和驩兜的十万人马狼狈逃回了丹水南岸,才在北岸扎下营来。
名义上讲,丹朱打的是“讨逆”旗号,宣称自己才是尧帝的真资格继承人,舜帝不过欺骗尧帝逼宫夺位,而尧帝禅位于舜帝为天下周知,且得万民拥戴天下归心,莫暄翮却是以“平叛”的名义征伐三苗,为彰舜帝仁政,本欲以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地收服三苗民众,平定叛乱,捉拿丹朱和驩兜。是以起初的一周时间里,莫暄翮与董肆钦商量之下,并没有趁机发动进攻,攻向丹水南岸,而是采取守策。明里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只是派兵士在河岸向对岸连续喊口号,宣扬舜帝德化之政,暗里部下阵法,等待对方主动攻来,趁机一网打尽。虽然是两万对十万,但有莫暄翮和董肆钦在,别说他二人,就是所有的将官和兵士都是信心满满,对打胜仗从无任何怀疑。
本也是胜券在握,莫暄翮却也没料想到狡诈万端的驩兜竟然找来了失踪已久的僵尸鼻祖嬴勾,以致双方伤亡惨重,也让她深觉那一仗胜得极令她愤懑不爽。本不欲大开杀戒,然事实却违心逆愿,直让她有想将驩兜千刀万剐的冲动。
在松柏苍翠的大型合葬坟堆前,莫暄翮循着思绪,缓缓地再次向嬴夔叙说了那仍历历在目的一年多前的旧事,种种细节,如今从口中倾吐出来,夹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不平。直到秋日的夕阳光辉尽敛,渐渐消失在天际,正叹口气之间,一抬首,却发现不远处一个身穿玄色甲胄、容情肃穆、长发竹冠的高大男子,就像一株挺拔的松树一般,静静站在那里,不是董肆钦却又是谁?
猛然间,莫暄翮心下放松起来,幽幽踱步过去,仔细打量着仍旧不动的董肆钦,“许久不见,你变黑了,也变瘦了。”与从小养尊处优的苍梧秦王世子赵楠烛和医家书生扶仑相比,董肆钦的身影从来都要挺拔黝黑壮实一些,然自南蛮别后,董肆钦更见黑瘦了,不免让莫暄翮泛起酸苦滋味来。
在危难之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知道她一定会赶过来援助自己,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么难堪。而若她遇到麻烦,就算是舍了性命,他也会救她,只是这普天之下,能难倒她的身外事,却是几乎没有。曾经,他视嬴夔为情敌,为他赢得了她的心而伤情,经过这么长的时日,他也已然看开,对她,依旧是深爱,只是不再那么执着于拥有,也终究明白成全和守护也是另一种爱。
所以,当嬴夔也走了过来,站在离莫暄翮一箭之地,向他展颜一笑,他便也嘴角一动:“走,去大帐,为你们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