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屋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文姗姗来过一次,见他们屋里空荡荡,索性给他们送了一盏灯。
暖黄色的光线里,夏秋翌坐在他旁边,低头尝了口他炖的汤,半晌没抬头。
每个人做饭习惯不同,对食材的处理方式、对火候和调味料的掌控也都不一样,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出跟夏秋翌的妈妈一样的味道。
而且,只要夏秋翌想喝汤,随随便便让家里做饭的阿姨煲一锅,估计都比他炖的好喝,所以他也没对这锅汤抱有什么期望。
“周寓。”夏秋翌忽然叫他。
周寓侧头:“嗯?怎么了?”
“能教我怎么炖这个汤吗?”他抬起头来,眼中碎星熠熠。
这个……好喝的话可以天天给他炖啊,有什么学的必要,再说了,夏秋翌怎么能进厨房,油烟味那么重,熏着他怎么办?
“你喜欢喝我给你炖就行了,不用学。”
“不是,我想学,炖给别人喝。”
啥?用他教的方法去炖给别人喝?哪个王八蛋能让夏秋翌亲自下厨炖汤?
周寓有些不悦:“给谁喝?”
夏秋翌似乎嗅到了一丝醋意,蓦地一笑:“给一群人,明天带你去见他们,去不去?”
什么神秘组织?
“去。”周寓未作多想,反正只要不是某个人,他多少还能接受。
“还记得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鸡蛋面吗?”夏秋翌忽然往事重提。
他点头,怎么可能忘记,从认识夏秋翌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
“我是姑姑带大的,其实我妈没那么爱我,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没有感情,她为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给我煮一碗面,或者炖一锅汤。”
“她做的饭也并不那么好吃,比你差远了。”
说起这个,夏秋翌没有刚失去妈妈时那么悲伤。
味蕾是记忆力最好的感器,如果说他妈妈炖的汤、煮的面没那么好吃,说明夏秋翌记住的只是一个形式。
那个形式在于鸡蛋要打散、面条要用鸡蛋面,在于这锅汤里必须要有那几样食材,而味道反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周寓忽然明白,是他让这锅汤以及那碗面有了滋味,所以,夏秋翌其实是恋味。
他掰了掰手指头,看到手心里夏秋翌写的英文单词——blood。
字迹遇水后有些糊了,这个单词的通俗解释是“血液”,周寓问过夏秋翌是什么意思,没有得到确切回答。
大概是很重要的意思吧,有的味道刻在舌尖上,有的融入血液里。
他站起来:“行啊,过来,我教你。”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两人下了公交车,一座大庄园赫然入目。
这是一家儿童自闭症康复中心,一座又宽又厚的石碑上刻着“北极星干预中心”几个大字。
在来的路上,夏秋翌跟他分析了陆薇薇的病情,才知道自闭症孩子和其他孩子的区别。
他对这方面的事情没什么了解,陆薇薇对一切视若无物,要么一声不吭,要么一发脾气就惊天动地,除了觉得这孩子行为有些怪异以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性格内向呢。
没想到夏秋翌一眼就看出陆薇薇的病情。
夏秋翌虽然没明说他妈妈的情况,但既然这是他妈妈的庄园,又是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说明他妈妈大概率也是自闭症。
有人说自闭症孩子就如同天上的星星,独自闪烁,孤独又遥远,无法回应来自地上的目光。
夏秋翌的妈妈虽然是高功能自闭症,但同样无法回应他的感情,精力更多放在了这座干预中心,是个善良的人。
有这样的母亲,不难想象,夏秋翌把奖金让给陆泽宇,其实是为了陆薇薇。
院长慈眉善目,穿得像个经常干农活的乡下老太太,身前围了片大围裙,围裙上有两个胀鼓鼓的兜,不知道装了什么宝贝。
几个志愿者跟着出来搬食材,因为夏秋翌许久没来,老太太又带着他们把庄园逛了一遍,给他们介绍新建的设施、新开垦的土地、开春时新栽种的花草。
外面的一切还算平常,进到屋里,周寓才看出区别来。
所有的家具都是圆角,哪怕是直角也被包裹起来,防止孩子不小心撞伤磕伤,课室里,不少治疗师正带着孩子互动,少量孩子是家长在带着。
路过的时候,周寓听到治疗师在询问一个男孩今天的天气。
“今天是下雨天吗?”
男孩不理会他,把橡皮泥一粒一粒黏在玻璃窗上,乐此不疲,治疗师耐心陪在他旁边,再次开口:“小新,今天是下雨天吗?”
男孩依然无言。
“给。”
老太太开口,递给他一把几乎抓不住的花生,围裙兜瘪下去大半,抬头一看,夏秋翌去了厨房,关上门,没让任何人进入。
这是事先约好的,他待在外面等候,不需要进去打下手。
他忙伸手接住那捧花生,老太太笑眯眯的,跟他说:“新鲜的,洗过了,好吃。”
老太太把他当讲究人了,一直强调花生洗过了,是干净的、新鲜的,比超市里卖的咸水花生好吃多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嫌弃,他只得把衣角拉起来,兜住那把花生,腾出一只手用牙磕开。
别说,还真挺甜。
“好吃。”他说。
老太太心情比他还好:“我们自己种的,多吃点。”
点头的间隙,老太太迈着小碎步走了,周寓看了眼那扇门,把怀里的花生兜紧。
走廊上没什么人,他闲逛到一面照片墙,看到夏秋翌的照片。
从六七岁到十多岁的照片都有,可以清楚地看出夏秋翌每个年龄段的变化,旁边年轻漂亮的女人应该就是夏秋翌的妈妈,那双眼睛,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身后那扇门打开,夏秋翌出来了。
“准备好了。”他笑得眉眼弯弯。
准备好了,再炖两个小时就行,周寓门清,把衣服里的花生展开:“吃花生,洗过的,很甜。”
老太太又迈着小碎步回来:“小翌啊,还有这个小伙子,走,吃花生去。”
还有啊?那他怀里这堆不白留了?
来到地里,那些家长正带着孩子拔花生,泥土松散,不费多大劲,反倒是孩子不怎么听话,满地又蹦又跳,捣乱的多,纯当体验生活了。
“以前这里是免费的,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把孩子送过来就不管了,把这儿当成了孤儿院,后来就开始收费,收费之后又嫌贵,把小孩接走,再也没来过。”
夏秋翌对这里的情况很清楚,虽然他上学以后就没怎么来过。
正说着话,夏秋翌面色一变,视线凝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寓看到了陆薇薇,听说她在干预中心,没想到正好在这儿,看来是夏州峰的安排。
把陆薇薇安排到夏秋翌妈妈的干预中心来,不管是有意无意,对于夏秋翌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一个治疗师领着她过来,递给她一把带泥的花生,问她这是什么。
陆薇薇捻起一颗,对着太阳举起,仿佛那不是花生,而是她喜欢的玻璃球。
周寓伸手去拉夏秋翌,却没抓住。
眼看他朝陆薇薇走去,心底涌起一抹担忧。
院长老太太跟上去,拉住夏秋翌:“小翌,天大地大,孩子最大,别跟孩子计较。”
怎么可能会跟孩子计较?夏秋翌从来没想过迁怒陆薇薇,至于陆泽宇怎么想,他管不着。
“她妈妈呢?”他问。
“妈妈偶尔会来,平时都是他哥哥陪着,今天两人都有事没来。”
江月茹不常来大概是顾及夏州峰,毕竟在夏州峰那里,她只是这孩子的姨妈。
“夏州峰,他有来过吗?”
“没有,有半年没来了。”
在距离陆薇薇两米远的时候,夏秋翌停了下来。
陆薇薇收回高举的手,难得投来一个眼神,看了眼夏秋翌。
“你难得来一趟,拍张照片留个纪念。”老太太从志愿者手里拿来一台单反,“回头洗出来挂好,你妈妈看到你回来了,会开心的。”
会开心吗?夏秋翌不知道,他从来没见妈妈笑过。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上了返回市中心的公交车。
大概是因为终点站,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夏秋翌累了,坐下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周寓把他的头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国庆收假,回去还得上晚自习,看他这么累,周寓真想给他请个假。
晚霞满天,载了满满的一车,快到学校的时候,文姗姗来了电话。
他们虽然存有对方号码,但一般也都是通过微信联系,文姗姗给他打电话还是头一回。
电话接起来,那头声音焦急:“周寓,夏秋翌跟你在一起吗?给他打电话都没接。”
因为担心才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
周寓看了眼身旁的夏秋翌,说:“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事吗?”
那头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你让他赶紧回学校一趟,我有事要跟他说。”
听着就不是好事,而且摆明了打算避着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估计文姗姗的电话不会打到他这里来。
“出什么事了?跟我说也一样。”
“……”
那头迟疑,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我们补习小组被举报了,不过跟你们没有关系,不用告诉叶华他们。”
跟他们没关系,意思是排除了他们成人高考部这边的几个?
补习而已,能有什么被举报的理由?又不是聚众赌博闹事,而且这不是澄海附中的传统吗?怎么还能被举报?
“谁举报的?”
“不知道,老吴要找我们谈话,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挂掉电话,夏秋翌迷迷糊糊醒来。
“怎么了?谁的电话?”
文姗姗给他打过电话,知道是早晚的事情,而且老吴一定会找上他,周寓也没打算瞒着。
“文姗姗,说我们补习小组被人举报了,老吴要找你们谈话,催你回去。”他握住夏秋翌的手,“要我陪你去吗?”
夏秋翌清醒不少,坐直起来,想了想,摇头:“不用,看来是我们这边的人举报的。”
这个举报的人是冲着夏秋翌他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