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年三十的葵湾街市尤其热闹，缓缓穿街市而过的双层电车发出的“叮叮声”让整个街市更加鲜活起来。
本就狭窄的街道，因路两边摆满的摊位和脚下堆叠的大小纸箱货物变得愈发狭窄，鱼贩摊位里大眼鱼跃升水面带起的水花都能带到过路行人的衣襟上。
这处菜档、熟食档的叫卖声让行走其间的琅嬛和谢林庚相视一眼，似乎又是十五年前。十几岁的谢林庚牵着她，在纷杂的菜市招摇而过。他从未买过菜，一双大手在菜档上挑挑拣拣，直让菜贩敢怒不敢言。
“我每次来这边买菜的时候都会想起福华街。”琅嬛侧身避开一位提了两袋菜的阿婆，指着对面街市二楼的荣记，“荣记的叉烧也很好味，比福华街上的不差。”
“你记得，总不会还记得我对你黑口黑面吧？”谢林庚的右手虚扶她的肩膀，再往前走，人更加多。
被琅嬛提起福华街的叉烧，他清楚记得那是自己和她一起食的第一餐。那时候她这个细路女不过七八岁，搬个小马扎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乖乖哋。
“你有吗？”琅嬛笑起来，日头下面特别灿烂。
今年的团年饭是林姝开口邀请谢林庚来的，她们母女两人过年，冷清得很，谢林庚又是孤身一个，正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林姝腿脚不便，买菜的活就交给了两人。
卤水和烧味是早就定好的，不必费心，余下要买的都是些新鲜食材。
街市里的鸡是现宰现杀，晚上要做鸡汤，琅嬛便让摊主挑了一只肥母鸡。挑中的鸡被拿去后边宰杀，谢林庚挡在琅嬛身前，又提起早年。
“我仲记得，那会儿还点你去煲鸡汤。”谢林庚的手掌在胸口一比，“你才比桌子高这么点，不过味道很好，今晚我又有口福。”
其实鸡汤到底什么味，谢林庚早就记忆模糊。不过，木栅窗户透光照着的琅嬛红彤彤的侧脸，他记得清楚，如同现在。
“你可不算有口福，启昭煲的汤才算一绝，下次啊，下次还有机会。”
骤然从琅嬛的嘴里再听见陆启昭的名字，谢林庚犹觉刺耳。他表情一窒，惊觉自己成了阿q。陆启昭不过才去加拿大几日，没想到自己竟自我陶醉到忘了个一干二净，像是腌过半年咸柠檬的味道从他舌尖下滋涌而出，酸涩咸苦。
他原本眼中闪烁精神的火苗黯淡下来，透出些平静。幸得那只苦命的鸡剥光了毛，被提溜着横在两人中间，才没让这份沉默持续太久。
谢林庚这一口气从菜市到家才散，他清楚自己没有恼火的资格，所以生的也只是无人看得出的闷酸气。
林姝坐在板凳上捡黄豆，听门锁转动的声音，头还未抬招呼一句“回来了”。
谢林庚殷勤，放了手上拎的塑胶袋，就去接林姝手上的活：“林姨，你休息了，说好今天我同阿嬛动手的。”
他听见背后琅嬛低声的笑，刚刚胸口剩的那一丁点儿的恼也散开了。他继而又想，自己的情绪还真是被她拿捏着。
窄小的厨房挤进两人，遑论谢林庚人高马大。琅嬛本以为他要动手只是说说，没想到还真当了正经事在做。
琅嬛做菜自有一套规则，做的四凉四热要花多长时间、选什么材料、用什么烹调方式都在纸上一一列明。陆启昭见识过之后，总说她是学术型厨师，一丝不苟。
干货前一晚就已经泡上，海参、花胶都已经涨大。琅嬛指着一堆生蒜和葱姜，派了任务给谢林庚。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谢林庚是信誓旦旦。可惜，他想得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耍刀都灵活的手，这会儿竟对付不了一瓣大蒜。
他的笨拙的几根手指和大蒜缠斗让琅嬛惊愕，继而又爆发出一串笑声。
谢林庚难得羞赧，可盯着琅嬛那肆意的笑，又让他心一片熨帖。他屏息去看，除了煤气炉上即将烧开的热水顶起铝盖的“噗噗”声，他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我教你。”
琅嬛掰开他手中，拈起一粒被他掐得伤痕满满的大蒜，从屁股后头剥起：“你看，从这儿剥起，是不是容易得多。”
琅嬛的嘴角擎笑，眸子里全是专注，他的脸忍不住再逼近她的。
似乎是靠得太近，超过了安全距离，琅嬛不自在地将那瓣蒜重新塞进谢林庚的手里，退后两步靠在灶台前。她拎着水壶柄，放它在一边，含糊道：“方法交给你了，动作快点。”
谢林庚一个好字说得缱绻，他本就叻仔（聪明），不过是用笨拙去换琅嬛一笑，蒜头和葱姜都处理得干净，整齐码在台面。琅嬛先做的都是费功夫的菜，猪肉和鱼肉剁成细蓉汆成丸子，筒骨上锅熬汤，老鸭也放进砂锅慢慢煲。
“怎么样？我这个下手打得还可以吧？”谢林庚拍去手上的碎屑，又扯了旁边的擦手巾递给琅嬛，迫不及待地邀功。
“是不错，鱼肉剁得我摸出了四根刺，生姜上还沾点泥，猪骨头”琅嬛掰指头去数他的“过错”，却被谢林庚扬声喊停。
就连在门口听他们逗趣的林姝也为谢林庚打抱不平：“阿嬛，你就欺负老实人，林庚过门是客，你倒好，嘴不饶人。”
琅嬛扭身倚在厨房门框，噘着嘴声音清朗：“阿妈，他如今在家里的时间倒是多过我，哪里像客，您这心偏的好像林庚哥是你的仔。”
“林庚好叻，对我又好，我当他是自己的仔。”林姝握住谢林庚的手，一个劲的拍他手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比起在月闵楼那时候的谢林庚，现在他要更讨林姝欢心。
晚餐的饭桌上，林姝笑得眯起眼睛，从汤碗里夹出两个鸡腿一人一个：“多食点，今晚菜多。”
“林姨，你也吃虾。”
琅嬛咬着筷子，乐得见林姝这么高兴。她端起酒杯，刚要举杯饮烫好的梅子酒，就听见柜上电话响得急促。她知是谁来的电话，即刻放了酒杯去接。
她蹿得比兔子还快，桌上两个人回神过来都是心思百转。林姝捂嘴小声对谢林庚解释道：“我估是启昭来电话，看傻女那着急的样子，他们感情几好。”
背对饭桌的琅嬛接过电话，一双肩膀就笑得抖了抖。她的声音不算高，谢林庚只能听见零碎几句。
“是啊，在食饭。”
“不冷妈的腿好多了”
“乜时候回来？”
桌上的火锅咕嘟出诱人的香味，谢林庚却胃口全无、心烦意乱。
他一口饮尽满杯的酒，晚了一步就晚了一辈子，狗屁，他才不信什么命运。要是有命有运，他就该在福华街做一辈子苦力，翻不得身。
可现在又如何？
至于陆启昭，蔡荃早替他布好了网，他才是那个不能翻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