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幸好住处离得不远,宋明朝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将人背回了房间。
她小心地将程雁放在床上趴着,程雁的伤基本都在后背,宋明朝用剪子将粘连在血肉上的衣服剪碎,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交错在瘦弱的背脊上,新伤添旧伤,她看着倒吸口凉气。
她让青团子先去打盆清水,扯了块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拭伤口。
还好这些都是皮外伤,看着虽严重,却没有危及性命。
宋明朝松了一口气。
夜间山里气温比较低,她将被子盖到程雁腰下,问道:“青团子,你姐姐屋中可有伤药?”
这个点药堂那边应该是进不去了,但程雁的伤也不能就这么干晾着。
青团子将重新打好的清水放在桌上,转身去旁边柜子里翻找:“有,有的,我去找找。”
他记得每次他受伤的时候,雁雁姐都会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青团子焦急地翻着柜子,终于在最深处的一个角落看见了那瓶熟悉的药,他眼前一亮,小心翼翼地将药瓶送过去。
宋明朝接过,将药粉撒在程雁的伤口上,灼烧般的刺痛使得程雁闷哼出声,她逐渐睁开了眼睛。
“哎你先别动,忍一忍就过去了。”
宋明朝以为她疼,一只手撒药,另一只手握着程雁的手让她抓着,青团子也跪坐在床边担心地望着她。
程雁虽昏沉,脑子却清醒着,她知道有人救了她和青团子,也知道那人将她背回了房间。
她伏在宋明朝背上时,听见了她力竭的喘息,程雁虚弱地说着:“谢谢你。”
程雁不善言辞,纵有千般万般的感谢,到最后也只是汇成了这三个字。
她与宋明朝的交情不深,有些意外宋明朝会出手帮她,毕竟这里是玄水寨,人情冷暖她尝遍了。
“小事。”宋明朝笑了笑,眉眼明媚,“你好好修养,明天厨房就先不用过去了。”
宋明朝没有忘记她第一天来这个寨子的时候。
她分外狼狈地向程雁借了一身衣服,面前这位瘦弱的姑娘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给了她,而她自己身上穿的那件灰布衣洗得发白,又打着补丁。
程雁伤口疼的快麻木了,她看见熟悉的药瓶,心下只觉着可惜。
挨打在寨子里不过是家常便饭,这瓶药是她好不容易弄来的,这次被她用完了,那下次青团子受伤了又该怎么办。
青团子懂她在想什么,他故作坚强:“雁雁姐,其实你不用帮我挡的,我皮厚实挨两下就好了。”
程雁看着面前逞强的小萝卜头,哑着声道:“傻瓜……我是你姐姐。”
青团子怔了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明朝向青团子招招手:“我们就先不打扰你姐姐休息了。”
青团子会意,两人走出房间。
二人坐在门口,旺财趴在宋明朝身边,她时不时撸下它的小脑袋,旺财舒服得眯起眼睛,宋明朝看着青团子欲言又止:“你们经常遇上这样的事吗?”
自她第一次看到那具被凌虐的尸体,她就知道这里人命如草芥,恃强而凌弱,没有王法与公正可言。
然而当这些东西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时,宋明朝其实也有些畏惧。
青团子抱膝,抬头望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平静地说:“是呀,已经习惯了。”
这些年他和程雁就是这么相依为命熬过来的,他有时候都不知道如此卑微的存在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落寞地将头埋在膝间,眼泪将布料浸湿,瓮声道:“其实雁雁姐不是我的亲姐姐,我只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不值得她对我这么好。”
宋明朝拍了拍旺财,旺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哼哼唧唧地挪到青团子脚边继续蜷着身子睡,“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人世间真情最难得。
青团子脚边温热,悲凉也冲淡了些。
过了会儿,待他舒缓过来,宋明朝才问:“你们是怎么来这个山寨的呢?”
青团子吸了吸鼻子,依着模糊的记忆道:“我出生便在这里,我阿娘她是被拐来的,她生下我后没多久就死了,我爹没多久也死了,雁雁姐好像是战乱那年被牙子卖上山的。”
宋明朝思索了下:“那你知道慧远寺和玄水寨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青团子茫然:“慧远寺?”
她又换了个说法:“就是之前和我一起来的那批女子,你可还有印象?”
青团子点点头,一边顺着旺财的毛,一边道:“她们应该被关在后山,等三当家回来后又要被运到别的地方去,其他的我就不知晓了。”
怎么还有个三当家?
宋明朝心下一惊,这玄水寨的构造俨然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不似普通山寨。
第二天晚上。
“唉,月娘,你这小食摊怎么不开了啊?”一个来觅食的土匪询问道。
宋明朝正准备着明早的食材,她叹气道:“小本生意,这下亏本了只能关门喽。”
毕竟食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宋明朝昨晚将钱都用来赎程雁和青团子了,她没钱再向厨房供货的人买食材,那人只好扫兴走掉。
如今虽落魄,但给傅大夫的宵夜还是没有少,宋明朝提着做好的酥饼走向了明月轩。
明月轩的院门没锁,宋明朝自然地走进院内,屋子里燃着灯,但是傅大夫好像并不在。
宋明朝蹲在门前等,夜里风凉,她见檐下燃着一个炉子,便往那挪了几步。
明月轩院子里栽着一颗老桂树,落了一地金黄,宋明朝撑着下巴,想着下次就做桂花酒酿圆子。
便宜又好吃。
“你在这做什么?”
一个凉飕飕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她头顶响起,傅大夫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宋明朝吓得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噌得站起来,一个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炉子。
淦,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药罐与地面清脆一吻,药汁飞溅,两人看着地上的残骸一阵沉默。
""她真不是故意的!
“抱,抱歉。”宋明朝说话有些磕巴,双手揣在身前,像是做错事乖乖听训的小孩。
傅昀视线扫过耷拉的脑袋,几朵金黄娇嫩的小桂花藏在发间,他慢悠悠道:“你可知你打碎的是什么吗?”
“什,什么?”宋明朝瞪着杏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当家的药。”
他又似想到什么,轻描淡写地补了句:“啧,他明日就要喝。”
倒霉。
宋明朝惨白着小脸。
这下真完蛋了,那土匪头子把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宋明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惨烈的下场。
傅昀瞥见她手中拎着的小纸包,道:“这是什么?”
“小酥饼。”
宋明朝有气无力地回着,随后眼巴巴地望着他:“傅大夫应该备了不止一份汤药吧?在下本是想给傅大夫来送酥饼的,没想到竟弄巧成拙了。”
外头风凉,傅昀的脸色好像更苍白了些,他畏寒,于是转身往屋里走。
宋明朝小尾巴似的紧跟在他身后,“傅大夫?”
是死是活您倒是给句话呀!
只听他轻飘飘地道了句:“仅此一份。”
芜湖,完球。
宋明朝的心拔凉拔凉。
傅昀坐在太师椅上拿起书,不紧不慢地将后半句说完:“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气喘得够长,宋明朝差点没背过去,分外诚恳看着他:“还请傅大夫赐教。”
“会煎药吗?”
他翻着书,长发如墨般倾洒,他的皮肤很白,能够清晰的看到手上的血管。
傅昀看书的速度极快,修长的指节捏着泛黄的纸张,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面容平静,眉宇间透着淡漠疏离。
“会。”
宋明朝此番也没心情欣赏美色了,狠狠点着头,就算不会也得会啊,随后她又为自己留点余地,“不过更会煮汤。”
煮汤她在行啊,这两个或许也差不多。
傅大夫似是思考了下,翻书的手一停:“喝不死人就行。”
宋明朝心颤了下。
这话怎么听着有哪里不对。
宋明朝跟着他来到药房,傅大夫穿梭在药斗之间,修长白净的手捻着药材,一起一落不拖泥带水,分外赏心悦目。
宋明朝看着他抓药的架势,不禁怀疑自己,印象中大夫真的是这么抓药的吗?
只见他抓药比她做菜撒盐还随意。
宋明朝思绪乱飞,这厮不会是庸医吧……
傅昀配好药,额前漾着几缕发丝,似有些困倦,“差不多就这些,记得天亮之前把这些都煮好汇成一碗,明早会有人过来取。”
宋明朝郑重地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小纸包,小声道:“酥饼放久了可能会口感欠佳,傅大夫记得吃。”
傅昀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酥饼,忽然想起昨天的鲫鱼汤。
他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但山寨之食粗糙,也就昨天的鲫鱼汤能入口些,同宫里御厨的奢华繁复不同,她的汤淡雅却惊艳,倒是很符合他的胃口。
啧,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他食指勾起纸包上的小麻绳,慢悠悠地荡回屋中,留下宋明朝一人再药房内。
傅大夫走后,宋明朝盯着面前四个塞满药材的陶罐,额头穴位直跳。
这大当家喝的莫不是十全大补汤?四罐汇成一碗会不会太滋补了些?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上,而一罐一罐煎,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宋明朝决定四罐同时煎。
反正横竖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也不用担心炉子不够,傅大夫这里刚好有四个。
宋明朝莫名觉着那斯平常应该也是一起煎的,毕竟省事。
宋明朝彻夜在明月轩的药房中度过,她不敢怠慢,用尽自己毕生熬汤的功力来熬药。
天蒙蒙亮时她将炉子调回小火,折回厨房去准备早膳,火速做完早膳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明月轩,像极了她曾经赶稿熬大夜的时候。
宋明朝看着炉子上相安无事的药罐,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赶得及。
辰时,土匪头子身边的侍从准时过来取药。
宋明朝望了眼傅大夫房门,非常祥和安静,在要不要叫醒他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认命起身。
侍从见来给他开门的竟是个女子,他不禁退回去再看了眼门牌。
没走错呀,是明月轩。
侍从恍然大悟,认出她:“你是那个新来的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