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早恋
宋一漪小朋友赢了牌局的奖品是要小姑姑和小叔叔明天陪她一起去水上乐园玩。
不知不觉夏天又快到了，宋沅近来起床时发现天越来越亮了，那种讨厌的春困感渐渐消失，她连睡觉都变得舒坦了很多。
宋一漪睡着后，宋沅在床头订票，她一度怀疑宋一漪是不是预谋好的，正好碰上周日，还正好碰上优惠活动。
宋沅正想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以为是宋返，却在屏幕上看见许薇的名字。
宋沅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许薇带徐霏来做眼睛复查，却把人丢了，她人生地不熟，在这里什么都不懂，没找着人便急匆匆给宋沅打了电话。
宋沅来之后联系医院的人帮忙找，许薇一直在语无伦次地说话，快哭出来了。
徐霏治眼睛这事儿，最早是宋沅主张的，她那会儿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也带徐霏到大医院看过，饶洲的眼科专家是国内顶尖水平，说是能治，徐薇隔一段时间便会带徐霏来。
徐霏很乖，总是担心自己的病会麻烦别人，不会平白无故乱跑，宋沅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就说要动手术，要一大笔钱，风险还大，我问霏霏想不想动手术，她支支吾吾，我当时急，说重了几句……”徐薇说着就哽咽了，“卫生间出来，就找不着人了……”
宋沅没想再听，自己也去找人了。
贫穷常常让人畏缩，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宋沅排斥这种感觉，她在许家听到最多的就是否定，互相的否定，否定掉所有人的人格与思想。
宋沅想带徐霏走出来，让她的眼睛和她的心都打开，变得敞亮，而不是这一生都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漩涡里。
门诊大楼的走廊弯弯绕绕，宋沅穿过连排的座位，终于看到了楼道边沿坐着的女孩。
徐霏是和宋一漪不同的女孩，她内向、安静，像一汪平静的池水。
宋沅急促的呼吸缓下来，慢慢走过去，在徐霏面前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好久不见，霏霏。”
她的眼睛和她的名字一样，仿佛下过雨，映着水光。
徐霏轻微动了动，最后伸出手，抱住了宋沅的脖颈，她把脸都埋在了宋沅颈窝，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嗫喏着：“姐姐……”
宋沅的心一下子好酸。
和许薇商量之后，徐霏被留在了宋沅家。宋沅给许薇订了回去的票，还买了些吃的，这些事搞完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家里只有一张床，宋一漪睡得沉，徐霏睡在一边，穿的是宋沅的衣服，她今天很累，入睡也很快。
第二天晴空万里，宋沅带着小姑娘，在前面给她们拍照。宋一漪一觉醒来发现小姑姑家里多了个姐姐还煞是震惊，宋沅给算了算辈分，认真叫的话，徐霏得是宋一漪的小小姑，她听着有点怪，便也懒得纠正了。
带徐霏出来玩这事儿，宋沅还是思虑了一下的，徐霏向来不善于表达，加上宋一漪实在口才了得，竟让人同意了。
“我牵着你，你跟着我。”宋一漪和徐霏十指相扣，像个大姐姐：“你要是害怕，就喊出来，我都是喊的，可爽了。”
徐霏点头：“嗯。”
宋沅觉得有宋一漪真是太好了，简直是抽到万能ssr。
随后宋一漪转过头看笑容刚要上来的小姑姑：“小叔叔呢？”
“小叔叔加班，”宋沅叹了口气，没有把自己只买了三张票的事实告诉宋一漪，深带惋惜道：“真可怜，打工人，你俩只能跟我玩了。”
宋一漪瞧着她，有点不相信。
-
宋返确实在加班，这会儿串门到隔壁眼科科室，不苟言笑地找人询问问题。
“这姑娘情况有点特殊，”前辈孔彦盯着片子，喝了口茶，啧道：“早年治会简单很多啊，就一小手术，现在动，说实话，风险太大了。”
宋返坐在办公桌对面，手指无目的地转着笔，“成功率大概多少？”
“嗯……”孔彦琢磨了会儿，比了个三，“最多三成，我还得问问老李。”
老李是市医院眼科专家团队的另一把手。
虽然只有说三成，但这是徐霏去过的医院中把握最大的了。
宋返问：“能请到李老师吗？”
“他手头可忙，有项目要做，前段时间刚飞回来呢。”孔彦也忙，边打字边说：“我尽量帮你问，老李主刀会稳一些，要是确定做的话，我们还要和女孩家人聊一聊。”
宋返停止转笔，起了身，“行，麻烦你了。”
“小事儿。”孔彦跟人挥了挥手，等那门合上了，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卧槽，回来！我的笔呢？！”
宋返已经回到值班室，远远见徐霏的爸爸等在门外。
他是从外地连夜赶来的，工作的衣服都没换，宋返淡淡看了一眼，说：“徐霏的情况要动手术。”
“我知道，她妈妈昨天跟我说过了。”徐霏爸爸是老实人，没有许薇那么大胆，他有点不自在，时不时搓手，连说话都会下意识低头踌躇，“就是这费用，大概要多少？你也知道，我们家这样，拿不出什么钱，听说这风险也很大，后面也要养，我跟她妈妈都拿不准……”
“你们有医保。”宋返说：“其实用不着多少钱，我建议你们先问问徐霏，手术多少都有风险，做不做你们决定，至于治的事情，医院会对病人全力以赴。”
尽管宋返的话很温和，在徐霏爸爸听来都是压力，他抬起头，缓缓问：“沅沅没来吗？我想跟她聊聊，霏霏眼睛这事，都是她关心的多……”
“她不在。”宋返直截了当道：“有事问我就可以。”
“对。”徐霏爸爸一愣，又干涩地笑了笑，“是得问医生，沅沅也忙，已经很麻烦她了。”
徐霏爸爸知道宋沅和宋返的事，但是之后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以为两人还在一起，就又说：“这个，小返啊，沅沅在这儿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宋返不咸不淡道：“还好。”
“那就好，她当初说回这儿工作，我挺支持的，咱们那个地方太小了，也不文明，在这儿有同学朋友帮着，我做姑丈的，也放心，听说她还钱借了好多贷款啊，要老天保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好工作赚钱，不然她那身体，吃不消的。”
值班室没别人，徐霏爸爸说到这里，变得犹豫不决，“这，她老子最近要出来了，你知道吗？算算日子是这几天的事，我就是担心……”
他的话没再继续下去，因为宋返手指用力，将掌心的笔啪的一下，摁断了。
-
小一一最喜欢的游戏项目是四点钟开放的超级大浪池。
巧了，这也是宋沅最喜欢的项目，她们在那儿几乎把所有设施玩了个遍，难度大的是宋一漪在玩，宋沅带着徐霏在池子里，听她叫。
一开始宋一漪叫得吓人，徐霏还很担心，到后面接受了这种游戏没有危险之后，徐霏就常常被宋一漪的叫声逗笑。
大浪池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主持人在烘托气氛，大家都涌过去，徐霏在救生衣里，左右都被牵着，宋一漪在做心理疏导工作，连哄带骗地拖着人到了池边。
“凉不凉快？”宋一漪脚踢着浪，欢快道：“像不像在海边？”
徐霏没去过海边，也没见过海，但她听过海风的声音，从风声里能仿佛能摸出海岸的形状。
宋沅在思考是站在哪里好，因为有徐霏在，她没敢上前线，在几环外停下了。
“等会儿浪会过来，”宋沅跟她细心讲解：“我们说跳的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跳，摔倒了也没关系，救生衣会托着你，放轻松，如果你觉得害怕，姐姐就带你上去。”
徐霏没有表现出害怕，握着两人的手缩紧，认真记下了。
浪随着音乐一波一波而来，把大家打湿，又把她们的叫声掩盖，她们好像无所依靠，却绝不退缩，最后甚至跟着宋一漪的步伐往前推了好几米。
这个游戏她们反反复复跳跃、被浪花冲、又从水里胡乱地爬起来站稳，等到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了，灰蓝色倒扣着，一片云都没有。
晚风徐徐，两个小姑娘换上干净衣服，乖乖坐在公共座椅上聊天，宋沅买好热饮和小吃，也坐到她们旁边。
期间宋沅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宋凌严打来的，一个是徐霏爸爸打来的。
沈琦出院了，宋凌严来接宋一漪回家，徐霏爸爸是托人送他，从外地来的，到得晚，走得也急，宋沅隔着车窗，送给了她一个蓝色的贝壳。
“谢谢。”徐霏摸着贝壳，说：“我今天好开心。”
宋沅说：“下次再来，姐姐带你玩点别的。”
可是徐霏不想玩，她想看、想看除了声音和触感之外更多的世界，她想看贝壳的颜色，想看形状真正的模样。
但她不敢开口询问宋沅，宋沅也是一个世界，徐霏已经能很自然地触碰这个世界的边角，不想把自己没有色彩的世界和她的挨上。
她沉默地面对车窗，听到车窗慢慢地关上。
徐霏爸爸从副驾驶探出头，叫住了她：“沅沅啊，一个人回去吗？姑丈送你吧……”
“不用。”宋沅说：“我有车。”
她豪气地挥挥手，走了。
-
宋沅其实没有开小电驴来，等到那辆外地车行远了，她就在路边又坐了下来。
玩了一天，她现在骨头有点不妙，哪哪都酸，这个点温度已经降下去了，有点凉，但这种凉刚好刺激到宋沅，让她脑袋清醒。
这地方偏僻，车不多，连路灯都孤零零地隔得好远，各自照各自的，明天要上班，工作群又传了新文档，宋沅一边看，一边喝刚刚买的咖啡。
忙的时候时间都填满了，便没有空去想别的，但此时此刻，宋沅还是感觉到了空落，干不动了。
她动了动酸痛的脖颈，靠在椅背，看星星。
街对面是河，河那边是城市的繁华区，来自于那片区域的色彩似乎遮掩了星光，宋沅眼珠转来转去也没数出几个。
陆君渚突然打电话过来，宋沅懒得拿手机，戴上耳机，软绵绵说了句：“喂……”
“……”陆君渚那边很吵：“喂？沅儿？听得见？”
“听得见！”宋沅说：“滚出来给我说话。”
陆君渚人都要被推到舞台上了，好不容易占到的前线她怎么可能退下，于是提高音量：“操，爽爆了，沅儿你没来太可惜了，今晚这场巨无敌嗨！”
“我今天也很嗨。”宋沅摘下了一边的耳机，“玩水了。”
“哦？和谁？”
“我家小孩。”
“哈？”陆君渚惊恐：“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不知道？？！”
哪怕隔了这么远，宋沅也能从她的音调里听出酒味：“你和谁喝酒啊？”
“朋友。”陆君渚没停下：“喂，别转移话题——哪儿来的小孩啊？”
宋沅冷笑了声，说：“当然是我的小孩。”
“操！”陆君渚连骂脏话：“你很可怕啊！什么？哪个畜牲？”
宋沅百无聊赖，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知道，跑了，高中毕业那会儿生的，女孩，今年六岁了，很乖，要不要看照片？”
“卧槽？”陆君渚一激动，不知道被谁一推，直接往前扑，华丽丽地把前排的栏杆压倒，摔得肚子里的酒水都要吐出来了，前面台上的大哥惊得练练后退。
陆君渚咬牙切齿：“靠，托你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闺女的福……我社死了。”
然而另一边，宋沅没有如她预想一般传来嘲笑。
余光瞥到什么，宋沅唰地坐直身，提起耳机线，压着声又可恨又欲哭无泪地说道：“我也社死了。”
-
另一边宋一漪已经到家了，她手机还封在防水袋里，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在埋头打字。
宋凌严说：“这几天没跟小姑姑撒泼打滚吧？”
宋一漪坦荡地说：“没有啊。”
“那小叔叔呢？”
宋一漪睨他：“我认得到爸爸。”
“哦。”宋凌严把她拉到跟前，去拆她头发上的揪揪：“玩成这样，等会儿快点去洗头洗澡，把头发吹了。”
宋一漪嗯嗯两声，突然转头，问：“爸爸，我觉得小叔叔喜欢小姑姑。”
发卡啪地从宋凌严手上飞出去，他停下动作：“乱说什么呢小屁孩。”
宋一漪狠狠拍他大腿：“你把我发卡弄丢了，姑姑送的！”
“在捡了。”宋凌严嘟囔着：“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我是说真的。”宋一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看她老爸趴在地上找发卡，说：“而且你们还瞒着我，我都知道。”
宋凌严说：“你知道什么？就知道瞎说。”
“我就是知道。”宋一漪气定神闲地坐下来，说：“而且他们很可能是早恋！”
宋凌严差点没卡死在凳子下：……祖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早恋那会儿您才刚出生……
宋凌严坐过来，试探着问：“跟爸爸说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宋一漪也坐近了，端出专业分享八卦的架势，轻声说：“就上次过年回爷爷奶奶家，看到的呀。那天不是小姑来得最晚么？好像是有工作什么的，吃完饭还要守夜，守到……”
宋沅工作之后回家过年还是前年，她从高中起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宋凌严回忆了下，想直接知道结果，于是打断正准备滔滔不绝的闺女，直奔重点：“所以你看到什么？”
“我看到小叔叔亲了姑姑。”宋一漪顿了一会儿，神秘又非常确定地加了一句：“偷偷亲的。”
……
三分钟后，宋凌严、沈琦、宋一漪，在卧室紧急开了个家庭会议。
会议的内容是那些年关于小叔叔和小姑姑的那些事，主题是封口。
“听清楚了么？”宋凌严说：“以后不可以随便乱说，更不能当着叔叔和姑姑的面胡来。”
宋一漪抱着娃娃，一声不吭地点头。
沈琦去摇那娃娃毛绒绒的尾巴，说：“小叔和小姑刚工作，这些年来不容易。感情的事你还不懂，不管他们是不是在一起，我们都是最好的一家人，对吗？”
宋一漪再次点头，“可——”
小叔叔明明还喜欢小姑姑啊。
这句话她说不出来，又吞了回去，继续把下巴埋在娃娃身上。
会开得差不多，宋一漪有点失落，她从沈琦的床上爬下来，看到手机一闪一闪，信息那边是和小叔叔的对话内容：
从下午六点到刚刚。
一一：小叔叔，我爸爸来接我啦，现在姑姑和徐霏姐姐在一起，姐姐的爸爸等会儿过来接她了，你有空么？姑姑一个人在那里。
一一：那里很远。
一一：一定要去哦！
而宋返的回复是刚发过来的。
只有短短三个字：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