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
晚自习。
附中的传统是晚自习不会因为运动会而取消，零班的传统是课程不会因为运动会而延后，所以高一栋三楼四个零班都在上课，上楼的和下楼的，只要路过了，无人不感慨一句零班惨。
零班学生也不例外。
宋沅听讲一分钟开三分钟的小差，她觉得附中最好就别举办运动会，这种形式的补课太败人兴致了。
三分钟的小差里一半是林萱，一半是宋返。
她身边谈恋爱的朋友其实不算少，恋爱谈得很纠缠的人也不是没有，她从前就是听，听了就过了，可今天不一样。
她开始有了关于爱情另一面的思考。
宋沅无法理解林萱的那种爱，她认为爱情的延续在于相互，如果这种联结断裂了，那就及时止损，说干净了分开，分得干干脆脆潇潇洒洒，人和人的关系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必要剪不断理还乱。
而在这思考过程中，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想到了宋返。
为什么想到宋返？
宋沅埋头看抽屉里的手机。
-你去哪儿啊？
-悠着点别打伤了
-晚上还一起回去吗
三条短信孤零零挂在那儿，他连一条信息也没回。
宋沅胡思乱想了一节课，第二节课又好了，奋发图强，听得比以前还认真，平时不爱做笔记今晚居然写了整整三大面。
呼，还是搞事业爽。作业比爱情简单多了。
放学她和姜辛玉、孙茂他们一起走，路过十二班的时候往里面望了一圈，没有看见宋返。
“主任今晚检查晚自习了吗？”宋沅问。
姜辛玉说：“没有吧，周末都是纪检部来查人数，怎么了？”
“没什么。”宋沅大步下楼，她脚早好了，只是有时候为了逃避做事常常装疼，好指使别个人去干活。
宋沅今天话比较少，姜辛玉察觉点苗头，问：“沅沅你心情不好吗？”
孙茂正跟后头和男同学们打闹，闻言钻过来个脑袋：“心情不好？蛋总你怎么了？不会还因为下午那事儿吧？”
“好着呢。”宋沅把他脑袋按回去，又对姜辛玉说：“明天我不来学校了。”
“不来？！”孙茂不死心地又把脑袋探回来：“你一定是不好！发生什么事儿了呀？听说、呃，我是听说啊，就今天下午那艺术生，情史特丰富，小学就……哎呀总之就特乱，你们怎么认识的啊，蛋总你可千万别鬼迷了心窍……”
“我是要回去补觉。”宋沅再次把人按回去，对姜辛玉说：“你说这人一天天不学习都在想啥？”
姜辛玉：“……”
宋沅昨天搞花搞了个通宵，差点没被胶水给黏穿在桌子上，整个上午在摊前吆喝，下午没睡多久又被杨希宇弄醒了，刚刚还猛上了三节课，她这会儿最大的感觉就是困，最爱的东西就是床，现在别说是运动会，就算明天要上高考考场，她也得先睡上觉！
话说他们确实也快考试了，再过两周就是月考，月考完了期中考，零班课程紧，宋沅除了昨天几乎每晚都会和宋返在客厅刷两个小时的题，那是仅归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刻……
更深夜静，整栋楼都在沉睡，宋返会在宋沅遇到难题的时候出声，偶尔提醒她一些明天要做的事……
孙茂安静了一段路，快走到北门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对，“宋返今天怎么没跟着？”
“有什么稀奇吗？宋返是我儿子吗？天天跟着跟着。”宋沅有点郁闷，回头看去。
孙茂人高体壮四肢发达，他性格开朗，在同班同学中一看就是那种领头羊，班上几乎没人跟他玩不来，她看着孙茂，想了一下，问：“你晚上跟谁回去？”
孙茂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宋沅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就顺着他的视线连到了她自己身边的姜辛玉。
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娇羞又诧异地捂住嘴巴？
“噢！”姜辛玉飞速接了一嘴：“忘了跟你讲了沅沅，我爸妈今晚有事，孙茂说他正好顺路载我回去。”
孙茂附和：“嗯！对的是这样！”
宋沅：……道理我都懂，可为啥这两货跟汇报工作似的？
宋沅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感觉，她审视着两人，最后抱臂，好吧，那只好自己打车了。
自从宋返有车后，宋沅就开始蹭后座，倒也不是因为她开车技术不好，而是有宋返载她的话，那么她就可以在车后座多睡几分钟并且更快到达学校，这种诱惑宋沅无法抵制。
而抵不住诱惑的后果就是没有车的宋沅今天得自己打车回家。
她跟孙茂姜辛玉都不同路，其他的同学，虽然相处了一个月了，但是也没有熟到托人送她回家的地步。
宋沅站在校门口，看川流不息的街道，北门外这段马路只有在此时才有这般拥堵热闹的景象，这里最自在也最温馨，所有灯光都是暖色调，带点有人情味，仿佛能把晚风照暖。
宋沅低头用手机叫车，动作很快，约好后就揣兜等着，她一边等一边晃，晃着晃着……就看到了宋返。
白色的车依旧停在早上那个车位，宋返还是那身运动服，他坐在车座上，左腿撑地，另一只脚踩上踏板，右手搭在车头，指节抓着车柄，额头就靠在手背上。
宋返在闭眼睛睡觉。
白日的暴躁用尽，他也收敛了锋利，黑发下露出的后颈在月色下显出更朦胧好看的轮廓，看上去乖乖的，让人想薅一把。
宋沅看了一会儿，赶紧掏出来手机来取消打车订单。
几个女生从宋返身边路过，放慢脚步交头接耳。宋沅不知道为什么慌张，一个取消按钮点了三次才点成，她刚要跑过去，隔壁车位的解锁声吵醒了宋返。
宋返从抬头到找到宋沅前后就花了三秒，不远处宋沅的身影都快融到大街上去了，宋返这样望着她，眉头蹙了起来。
宋沅觉得此刻宋返的眼神，像铅，莫名地顺着那点距离灌到她腿上，让她难以抬脚。
她老老实实地挪过去，寻思着等会儿是说“我以为你先回去了”好，还是“我不小心走过头了”好，可她马上就发现这想法很奇怪……
她为什么要心虚，明明不回信息的人是他！她又为什么觉得雀跃？因为可以省十元的打车钱？
宋返已经打开了车灯，“上来。”
宋沅坐上后座，手指借力拉住宋返的衣角，上去坐好之后又很快松开，结果宋返突然一抽油门，她又给人抓了回去。然后就松也不好，继续抓着也不好。
烫手，宋返的衣服今天为什么会烫手？
过了片刻，宋沅还是悄悄收回手，说：“你晚上去哪儿了，没上课吗？”
“嗯。”宋返稍微缓了车速，“去了医院。”
“？？？”
“王山仁看病。”宋返加了一句。
“王山仁？他早上不还好好的吗？”宋沅想，还笑脸盈盈地来逛过义卖摊，用一张贴在背后的选手号顺走了宋沅一朵花。
宋返沉默了会儿，交代道：“打架打的。”
看病的确实是王山仁，不过看的是外伤，这小子鼻梁骨脆还不知道自我防护，和杨希宇打了个两败俱伤。只是杨希宇比他更惨一点，少说也得破一个月的相。
王山仁到了医院也没消气，包扎还不忘愤慨骂人，“姓杨的脑子铁定有什么坑，居然敢说我对妹妹心怀不轨，靠，我和王怡和？亏他想得出来，今天就是没有王怡和这个人，老子替天/行道也要抽烂他！嘶……护士姐姐你能不能轻点儿？”
宋返坐在一边，低头看手机，没有理人。他手指划着什么，像在翻页，一下又一下，一直到电量不足手机将在三十秒内关机的提示跳出。
许竞陪着杨希宇在隔壁诊室，没弄出动静。所有人都貌似各怀鬼胎，却又都心照不宣地停止继续那个话题。
车轮滚过橙黄的地面，宋沅坐在后座，看车影子追着光。她今天安静得有些反常，换作平时，一段十分钟的路她起码要讲九分钟的话，剩下的一分钟是宋返的回答。
“手机没电了。”宋返先开口，“我用王山仁手机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怪不得今天手机上好几通未接来电！
宋沅忙说：“陌生号码，我以为是骚扰电话。”才没有回拨过去。
“没事，反正放学也碰得到。”宋返冷酷地说道。
宋沅怀疑他在暗戳戳地内涵，不过她今天没回击，开始在车后座抖，“冷冷冷冷冷。”
抖得还挺像回事儿，尾音都带颤的。
宋返：“让我打一顿就不冷了。”
“……”如果不是宋返在开车，她是必要教他怎么做人的。
然后下一刻宋返的车就在红绿灯口停了下来。
呃，好吧，回去再教也不是不行。
宋沅看影子也停下来了，她和宋返的影子，停住的时候有种可靠的感觉，她鼻间哼了哼，不情愿地问：“下午那男生……”
“打了一顿。”宋返稍偏头，看宋沅的脸，低下声，“你不也想揍他？”
宋沅确实这么想的，但是她不会动手。她在女孩的躯壳里，似乎很多事都无法做得随性，说不出是哪里出的差错，然而她不认为自己丢失了自卫的武器，天生女孩于世，应也给予她们可以选择的途径去生气、去抗争。
“我看林萱学姐，这次会和那男生分手。”宋沅说，她觉得早该分了，有些错误可以原谅，而有些错误犯一遍就该受到惩罚。
宋沅不会劝宋返不要再打架，就像她不会劝林萱不要哭一样，有些情绪该宣泄则宣泄，这对于宋沅而言是勇敢的表现。
要敢爱敢恨、敢不爱。
“分了好，不分留着过年吗？他下回最好不要从我面前过，不然我见一次让小白咬一次。”小白是宋沅爷爷奶奶家的狗。
宋返笑出声，“小白做错了什么要去咬个混账。”
然后宋沅也笑出声，用胳膊肘抵他，“啊，好想爷爷奶奶啊。”
她一顿感慨，完了之后下巴磕在宋返背上，忧伤起来，“想小白，想后山的大草坡。”
指示灯亮起，宋返跟上车流：“暑假还没玩够吗？”
“可不是么。”怎么会有玩够了这种说法？玩这种事再做一百年宋沅也觉得不够。
人要是不会疲惫该多好。否则她也不会靠在宋返背后犯困，晕乎了一路，直到刹车的时候才被震清醒，没掉下来也是神奇。
宋返帮她拿书包，“上楼去睡……”
宋沅却突然停下来，例查公事似的，拉住了宋返，“你晚饭吃了吗？”
宋返看着她沉默了会儿，“我……”
宋沅就懂了，她推着人肩膀：“走，去小店买点吃的，我好饿。”
深蓝夜空下，蝉声卷动枝叶，她推着宋返像在推一个人的梦，关于所有美好悸动的梦。
纵横的街上车流还在奔波，安定的只有路灯，一夜夜的辉芒，年复一年地驻扎在一个个路口，惦记上了似的。
这光太好看了，宋返被拉着，忍不住瞥宋沅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