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失魂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熹微的霞光如墨般晕开。
青山也不清楚自己第几次从西市的街道绕进绕出,比起昨晚,步伐已然迟缓了不少,但仍在苦苦坚持。
最终,他还是找到她了。
发现清欢的时候,她正缩在某个不知名巷落的角落睡觉。以天为被,地为床,地上除了一地枯叶只有她自己,远远看着,还真像流浪汉。
确认她呼吸平稳,外表没有伤痕时,青山那颗悬了许久的心这才落到肚子里。
也只有她,才能在这种地方还能睡着。
青山失笑,心中一直紧绷的弦暮地松弛下来,瘫坐在地。
她看着没什么伤,就是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做贼去了。
他伸手将她发间的落叶挑出来,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偏偏要把她弄醒。让她乱跑,现在知道有什么后果了吧。
八成累坏了,被他盯了这么久,半点反应也没,就是面色逐渐由白转红。
等会儿?红?青山笑容敛起,伸手试探温度,很烫。脸蛋脖子耳朵红扑扑的,像个小火炉。
怪不得一直在昏睡,八成是染了风寒,不能再耽搁了。
他脑海检索一路过来附近最近的医馆,规划了一条最近的路线。
“救命,别杀我。”昏睡中的清欢无意识喃喃道。
青山神色一凛,眸中的一片清明被打破,转而覆上一层阴翳。
伸手把她抱起的过程中,阖着眼睛的清欢仍带有轻微的抗拒,直到有人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清欢是在一天后醒来的。
青山当时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过来准备喂药,过来的时候眼睛一扫,一眼就瞧出不对。
太安静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清欢。
眼睛睁开一线,定定落在对面空白的墙壁,目光平静如波,仿佛一摊死水。
他小声叫了一句,那人没应,青山心里咯噔一下。
他把汤药放在旁边柜子上,道:“清欢,你怎么不说话。”
没人应他。
他又出去买了她最爱的烧鸡,糖。
“早就饿了吧,吃点东西。”
他把肉和糖都拆出来放在油纸上,很快,空气中便飘荡了肉香味和糖果的清甜。
清欢看着墙壁,滑落一滴泪。
青山把那些东西往前一推,坐到旁边看她,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再一句话都不说,我就把你扔在这永远都不回来。”
清欢泛白的嘴唇颤抖着说出一个字,声音已然带了哭腔:“血。我看到好多血。”
好多血,清欢的瞳孔里映着满地鲜血,鼻间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天晚上的事不断在脑海中重演。
死去的男人拖着一条长痕慢慢靠近她,终于,两只血手抓住她的左腿。
这时,他忽然抬首,清欢吓的尖叫。
那双曾充满祈求和恐怖的眼睛,如今迸发出怨恨恶毒的光芒,眼尾挂着两道血痕迹。
他道:“为什么不救我,我死的好惨。要不,你来陪我?”血肉模糊的脸扭出一个狰狞的笑,浓稠的血液又从嘴角淌下。
清欢快疯了,挣扎不脱,逃不掉,满脸的泪水仿佛在诉说她的无能。
“你别过来了,与我无关,不是我杀的你。”
清欢嘶吼着,叫喊着,仍旧动弹不得。那两只手像两条铁链一般牢牢把她锢住,动弹不得。
“走啊。为什么要缠上我,去找杀你的人啊,找我干什么?”
“救命,谁能救救我。”
那鬼阴恻恻地笑:“别喊了,没人可以救的了你,你难道没发现,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么?”
清欢回头,风一吹,周围的房子街巷纷纷剥落消散,原来,这一切都是虚无。
骤然视线翻转,她已被拽倒在地,男鬼拖着她一条腿,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那是一团极暗的地方。她隐约能听到无数鬼魂呼啸鸣叫的声音。
清欢感到一股极大的绝望向她袭来。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跑来,在她之前停留的地上停住,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是青山!
她大声呼喊着:“青山,快来救救我。我在这里。”
可惜,这画面似乎蒙了尘,她怎么都看不清那边,正如那边怎么都听不见一样。
她蹬着腿挣扎,男鬼丝毫不放在眼里,嘴边噙着冷笑,由着去。
清欢嗓子已经喊哑了,那边全无反应,依旧看着地面。
“省省吧,你现在只是一缕生魂,他看不到你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生魂?她不是活生生的人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欢还没完全丢掉理智,她看着完好的身体,情绪慌张:“怎么可能,你在骗我。”
男鬼咯咯地笑声在这凄清的地方回荡盘旋,甚是渗人。
“你看啊,他抱着的那个人是谁?”
男鬼刻意顿住脚步,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能看清不远处发生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清欢仍以被拖行的姿态观看,歪了九十度的脑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观看。
一瞬间,仿佛尘雾散去,一切事物都以最淳朴真实的状态清晰明了地呈现在她面前。
青山怀里抱着个人,那装扮相貌和她一模一样,就是她!
“醒醒,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
清欢耳边听到这样一句话。
随后,那两人消失在她的视野。
男鬼道:“你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清欢仿佛被人瞬间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不再挣扎,不再叫喊,缓慢阖上了眼。
最终,被拖入黑暗。
“血?什么血。清欢你别怕,我在你身边。”男人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急迫,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床上的那人却不再说话,眼神空洞无神,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青山知道,昨天晚上他不在的时候,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他的心里已然乱成一锅粥,任思绪翻江倒海,潮起潮落。
不管怎样,药是要吃的。端着汤药的手微微颤抖,他用勺子盛了一口汤药,吹凉了,喂给她吃。
清欢依旧睁着眼睛,那弧度好像从来没变过。
他说清欢吃药,她便张开嘴,机械地咽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表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他知道,问题大了。
那个哭包嘴馋的很,平常最不爱吃苦。糖果倒是吃了一包又一包,吃不腻的。
他之前的药苦,为了哄骗她也尝上一口,没少编瞎话,可她倒是意志坚定的很,死都不。
只有一次,他说这是糖水,哄了她喝上一口,刚进嘴就吐了,吐得他满头满脸。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美其名曰他这是自作自受。
你说算你说,吃药算我输。
可这次,她怎么都不嫌苦了。
青山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只喂了几口药,手抖的根本拿不住勺子,黝黑的汤汁滴落在被褥上。
反复几次都这样,一挥手,那汤汁和碗一齐碎到地上。
他揣着侥幸,没准再过一天就好了。但即便又过了一天,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他忍不了了。
这样不是办法,青山立即抱着人去看郎中,不是说只是受了惊吓和风寒,歇息两日就好了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郎中被他连声质问吓住了,半天不敢吭声。之前观察症状和脉象,的确就是风寒无疑啊,怎么会这样?
青山给他看睁着眼的清欢,除了张嘴喝水等简单指令,其他一概没反应。
郎中摸着下巴思考,半天没考虑出个所以然来。
太阳高挂枝头,医馆里却冷如冰窖,被一股强烈的冷气压包裹着。
来这的客人,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这种诡异的氛围赶跑了。
是以,现在医馆里现在就坐了几个人。
一个是心急如焚,但为了讨个解决方法依旧在位置上稳如泰山的青山,一个是目前和活死人无异的清欢,剩下几个,就是郎中和他的学徒。
又过了一会儿,那郎中实在受不了了,道:“这位公子,我实在也没有办法,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我还想开门做生意的啊,你这么坐着……”是个人也待不住啊。
青山并不看他。
“要不…您另请高明?”郎中试探道,额头上冷汗连连。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钱,现在摊上麻烦了吧。
当初这公子背着人过来的时候,是大清早,他们医馆还没开门呢。
被人噼里啪啦吵起来,他攒了一肚子气,过来诊脉抓药的时候,他放了几味价格高的药材,说是药效好。保准吃了,一两天便好了。
这人着急,药钱也给得痛快,他心里还窃喜,一大早就宰了肥羊,真是可喜可贺。
还没高兴太早,第三天这人就找过来了。郎中占了人家便宜,人还没治好,多少有点心虚。
忽然,那围在清欢旁边的小学徒说了一声:“怕不是失了魂儿?”
青山眸子陡然向他转去。
“你说什么?”
那学徒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裹着宽大的袍子,刚才就在观察清欢,他们都没注意。
那学徒说话的样子有几分认真:“我也是猜的,听村里的老人说,要是有些小孩调皮,惊动了鬼魂,就会发烧或者哭闹不止,也有的人行为异常,像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这位姐姐和那些症状倒是不像。不过,难道你们不觉得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么?”
他们说着话,而作为当事人的清欢依旧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无神,眸中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