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帘半卷(七)
这几日我很忙,因为阿韵快回来了。
这会阿烟眼眶红红,她说,伶姨娘回来了。
是阿韵么……
我起身,穿戴好,去了偏殿,如今这里摆着一副棺材。
我走近,她静静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
我拂过她的眉眼,握着她的,那里布满了厚厚的茧。
我叫人拿来了胭脂水粉,撩开她的袖口,青紫的一大块,身上全都是。
我给她仔仔细细描了柳眉,给她涂上唇脂,带上了我最喜欢的首饰。
我对她说,阿韵,我还没带你去洛阳呢……
你不是最喜欢东街口的龙须糖吗?我这次找了很久才找到做的味道最好的阿爷,我还一直追到他家里去,他耐不住我缠,还是起来给我做了,还骂我小疯子……
我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阿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对我说了……
我守了她许久。
冷风萧萧,殿里只剩我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声音。
阿韵入墓那天,子蔺有了消息。
他说,陇西县有叛军,陛下要他去平反。
他说,要不了一年,就能凯旋归来,到时候他第一个想见到的是我。
他说,宏泰坊那日他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我,不过没关系,他愿意一直等。
他说,陇西有许多好看的物什,他一定带回来给我解闷。
他说,他不想再躲躲藏藏,待他得胜归来,以军功求我与裕王的合离圣旨。
他还说,他好舍不得我。
我看着信,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气息上涌,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我手忙脚乱擦着信,可是弄脏了,怎么也擦不干净。
怎么会这样呢?我又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我提笔写下:阿蔺,见字如面。
想到那日听见八皇子所说的,又多嘱咐了几句。
嘴角止不住的血,眼前白光一片,我硬撑着身子,在最后写道;勿念。
听阿烟说,裕王羽翼丰满,如今禁中大半是他的右安军。
听说,许慎月如今已是侧妃了。
我望着远处日头,没有说话。
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随后烟火在天空中绽放,
原来除夕到了。
除夕,除夕。
那很快是不是就是十五了……
少年执起我的手,灯火通明,照的夜如白昼,他的脸庞映着花灯,翩翩君子,温柔儿郎。
他拿了两盏荷花灯,少年郎清独绝,修长如玉的手在花灯上写了什么。
我拿了另一盏灯,思索几番,才提笔写下:
愿杳杳和孤鸿岁岁有今朝,年年长相见。
他凑过来问我写了什么,我故作神秘,浅笑安然,对他说,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光亮在他眉眼跳跃,他俯下身,在我眉间轻轻一吻,
“一定会实现的。”
没有花灯了,只有雪。
脸上冰凉,我回过神。
远处红彤彤的灯笼连成一片,红色的鞭炮噼啪作响,在冰冷的雪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但是我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我无力的挥着虚空,然后看他们一个一个离我远去。
我想问问天道,
既叫我如今落寞,又何必让我年少欢喜。
我问过阿烟,江玉阑在哪里,她说就与许侧妃住在静怡院。
我又问,那许慎月呢?她说,许侧妃已病了很久了,如今像是快好了。
我不禁有些唏嘘,让阿烟带了许多体己的东西拿去送她。
我这病,怕是没有几天了。
今夜是宫宴,我强撑这换好衣裳,头上钗环极重,我走路有几分不稳。
我坐在赵呈裕左侧,安安静静的当摆设,总之以前都是这样不是吗?
“玉熙?”
听见有人唤我,我抬头,对上张皇后的眼。
“尝尝这荔枝吧,宫中刚赏下来的,新鲜得很。”
荔枝么,我好像吃不得荔枝。
小时候吃过荔枝,少是没什么关系,一旦过了便会全身发痒,生出红疹子来。
如今除夕宫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在怎么说也不能不给皇后面子。
我捻起一颗红彤彤的荔枝,回道,“妾是许久未曾吃过了,如今也是沾了娘娘的光。”
皇后含笑看着我,一只手忽的按住了我,低沉而不耐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母后,她不喜欢吃荔枝。”皇后笑意一滞。
“不过慎月喜欢。”皇后了然,原来这正妃不似传言那般得宠。
一个正妃能被常侍压下一头,是个不用忌惮的。
他拿起盘子里的荔枝,亲手剥开如血的外皮,露出雪白的果肉,小心翼翼递给许慎月。
我一只拿着荔枝的手停在半空,我能感受到周围的人都在嗤笑我这个挂名王妃。
我忍着咳意,冷汗迭出。
“既然是王妃,理应大度待人,月娘喜欢得紧,给了她吧。”
我手上一颗也没有了。
就像到头来不过一场空而已。
他不可能知道我不能吃荔枝的,除了伶韵和阿蔺,没有人知道。
他只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
我怕是连她千分之一的好都没有。
那我在坚持什么呢?
宴会还有烟花,可我再无心思赏,寻了理由推辞回府。
我坐在窗前,恍惚间看到一个紫盒子,我打开来,一只玉梳静静躺在里头,月光照耀下,泛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