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贰
叶小将军在季朝,应该说是无人不知。
他是当朝骠骑大将军叶怀远与镇北侯嫡女的独子。据说他出生前,季朝正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在他出生当夜,黑云翻墨,天忽降大雨,狂风把雨吹到了季朝的每个角落。
圣上龙心大悦,认为小将军是季朝大吉之人,亲自挥笔给他赐名为叶挟风,取挟风雨而来之意。
叶挟风从小聪慧非常,尤其在习武一道,几乎是一点就通。
在他十岁时,大将军夫人撒手人寰,叶怀远便把他送进军营,让他从最底层的兵士做起,到他十三岁之时,军营上下的兵士已经鲜少有人能打过他。
在他十六岁那年,北方蛮夷侵入季朝边关,叶怀远奉旨出战,叶挟风亦随行。
在叶怀远正面对敌的同时,叶挟风执意率几千精兵奔袭百里深入腹地,绕到敌人后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后他于万人之中直取蛮夷将军的首级,季朝官兵士气大振,一鼓作气,不仅成功收复了失地,还倒逼蛮夷军队退守了三百里。
消息一传进京城,叶挟风顿时名扬天下。
还没等他们班师回朝,圣上已经下旨赐封叶挟风为武安侯。
天下人总是很难不对横空出世意气风发的少年充满偏爱。据说当年,叶挟风回朝时,沿路全是来一睹他风采的百姓。到了京城,更是人山人海。
濯枝当年没去看,不过听回来的小姐妹说,好多人的鞋子都挤掉了,等人潮散去,地上全是不同样式大小的鞋子。
“那,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啊?”
“唔,我也说不明白。”小姐妹说,“不过你知道吗,他路过我这里的时候,把头盔一把摘了,无意中和我对视了一眼……”说到这里,濯枝看见她眼中荡漾起波光。
手指的伤口泡在凉水中,陡然被刺痛。濯枝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忙把手从水中拿出来。
小姐妹的身影在回忆里淡去,在濯枝眼前只有一盆又一桶洗不完的衣裳等着她。
想起清晨叶挟风那一双摄人的双眼,如此近的距离,却如此遥不可及。自从那年大胜后,一年之间有大半的时候叶挟风都驻守在边关,这次圣上召他回京,听说是因为他到了弱冠之年,圣上有意将四公主许配给他。
四公主刚满十七,是名盖京华的美人。人们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好似一对璧人。
人们生来就是不同的命罢。
濯枝晃了晃脑袋,把这些都从脑子里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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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枝洗了一天的衣裳,到了傍晚,脑袋越来越昏沉。
她知道肯定是昨夜着了凉,又坚持洗了一桶衣服晾好,她实在是撑不住,走进柴房想躺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黑甜,等她再睁眼的时候,身体感觉好了不少,她走出房门,天已经全黑了。
估摸着时辰,大抵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濯枝想着去后厨去拿几个馒头回来垫垫肚子,再继续把剩下的衣服洗完。
还没等她走到后厨,就遇见了鸨母。
鸨母一见她就骂,“你不回你的院子干活儿,在这儿乱跑什么?我养你不是让你天天吃白饭的!”
濯枝从来不顶嘴,只说是。
鸨母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跟我过来。”
濯枝只能跟着她,一路走到一个小屋子。屋子里堆了不少衣裳,濯枝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鸨母看她乖巧,语气也好了一些,她从这堆衣服里找出一件和濯枝身量差不多大小的水色衣衫,“把它换上,今天前面来的客人太多,人手不够用,你也跟着去伺候。”
濯枝愣了一下,“我还有衣裳没洗完……”
鸨母不耐烦:“伺候客人要紧,今天没洗完的就算了,明天再接着洗。”
濯枝松了口气,“是。”
她小心地把衣裳换上,鸨母伸手把她散乱的头发稍微打理了一下,接着颇为满意地说:“还算是能出去见人。”
濯枝跟着她走到前面去。
合欢楼虽为风月场所,却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它的第一层设普通宴席,每一桌有二三歌伎舞伎作陪,第二层则是包厢,用以招待贵客,每一间歌舞伎的数量则是按照客人的数量来定。
至于外人所想象的交欢之事,合欢楼讲求的是双方自愿,而且价钱不菲。
所以合欢楼整体来说,称得上是干净的。
濯枝被带到几个姑娘身边,濯枝看了这几个姑娘一眼,发现她们都算是合欢楼容貌才艺最出众的几个,顿时,她的心里对今晚的客人身份有了数。
“……进去后一定要好生伺候,万万不可怠慢。”鸨母对姑娘们嘱咐完,转头对濯枝说,“你就在一旁伺候客人和姑娘们,不该做的别做,听见没?”
“是。”
鸨母转身,脸上换上了一副谄媚讨好的笑意,把包厢的门推开,姑娘们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入,濯枝站在最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将军,这些都是我们合欢楼最漂亮的姑娘,您们看看有没有中意的?”鸨母笑着问。
濯枝原本低着头,一听到“将军”两个字,心不由得一动,便偷偷抬起了头。
第一眼,她看见了今晨那个走在前面的副将,他正托着下巴,眼神在姑娘们身上逡巡,“是都长得不错,挟风,你觉得呢?”
听见这个名字,濯枝不由得一愣,她往右一看,叶挟风盘腿坐在案前,像画里的人走出来了一般。
不过他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秦贺,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清静地方是吧?”他嗓音低沉,听上去有种肃杀感。
叫秦贺的副将笑嘻嘻的,“这里难道不清静吗?”
“你想死?”
屋里另外一个人笑着道:“挟风,别这么严肃嘛,你天天除了打仗就是看兵书,早该出来玩玩了。”
秦贺也笑道:“我看挟风就是害羞,他还是个雏儿,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哈哈哈哈哈,”又有人大笑着接嘴道,“不会吧,堂堂叶小将军武安侯,居然还是个雏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挟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秦贺见好就收:“好了好了,你今天挑个姑娘,回头出去再说起,我们就都说你已经‘身经百战’了。”
其他人也忙跟着赌咒发誓。
他们说的话都被濯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她心想,这个小将军性情还挺好,这样被下属们说都不发火。
叶挟风紧抿着唇,终于抬头,眼神在所有姑娘身上随意扫了一圈。
蓦地,他在濯枝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手,看似随意一指,敷衍道:“就她吧。”
鸨母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愣了一下,然后叫了濯枝身边的姑娘,
“紫苏,还不快过去。”
“不是她。”叶挟风迅速地说,“是她。”
鸨母又看了看,然后为难道:“小将军,她不是我们这儿正式伺候的姑娘,只是个丫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叶挟风似乎是松了口气,然后继续道:“嗯,就她。”
秦贺看了一眼濯枝,嫌弃道:“哇,挟风你什么眼神啊,居然喜欢这一款的,要什么没什么。”
叶挟风:“关你屁事。”
“小将军,她根本不会伺候人,到时候惹您不高兴,要不您还是换一个……”鸨母还在坚持。
“就她。”叶挟风声音陡然变冷。
鸨母被他突然冷下来的语气给一惊,不敢再多说,忙道:“濯枝,还不快去小将军那儿。”
濯枝“啊”了一声,没动弹。
秦贺揶揄道:“挟风,这位姑娘看上去好像不太乐意噢。”
“啧啧,这世上竟然还有不为挟风所动的人。”
叶挟风微微蹙起眉,他还记得这是早上把花篮失手扔到他身边的姑娘,那个时候胆子倒大,现在怎么像个鹌鹑一样。
“你,过来。”他对濯枝说。
鸨母瞪濯枝一眼,小声道:“还在发什么神,快过去啊!”
濯枝只能走出列,朝叶挟风走过去。
合欢楼的桌案都是长条,可以容下两个人坐在一张案前。
濯枝僵硬地在叶挟风身边坐下。
屋子里除了叶挟风,还有三个跟他同行的人,叶挟风挑了濯枝后,他们也陆续选了姑娘,鸨母便带着其他的姑娘退下了。
秦贺笑着看了叶挟风和濯枝一眼,“你们俩坐得真端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面圣。”
叶挟风警告地瞥他一眼,“秦贺,慎言。”
秦贺打了个哈哈,把话头带过去了。
濯枝偷偷看了叶挟风一眼,发现他的僵硬程度不亚于自己,明显对这样的地方很不适应。
所幸,其他人点的姑娘已经开始唱的唱,跳的跳起来,众人的目光不再放在他们身上。
叶挟风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濯枝看见空空如也的酒杯,有点纠结要不要给他满上,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伸手去拿酒壶,准备给他斟满。
叶挟风本来正盯着酒杯出神,突然看见一双手拎着酒壶,往里倒酒,一边倒还一边抖,到最后没收住,还抖出来了一些。
他刚想斥责,就看见了濯枝手上斑驳的伤口。
这种伤口他经常见,军队在北方苦寒之地作战,经常有将士被冻伤,和这个伤口如出一辙。不过眼下已经三月了,又是京城,怎么会冻伤得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