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雷泽
聚仙洲以东，雷泽之地。
作为九州著名的凶地之一，雷泽位于九州中央的聚仙洲与东方钧灵州交界之处，渺无人烟。
除去四周的荒林废土，便余苍穹之上的一道道天雷，带着紫蓝的烁芒与沉闷的霹雳，骤然砸落。
奔腾的雷云与黑土之间。
慕殇云一身素色的碧霞罗衣，乌黑如泉的长发简单地盘成发髻，被白玉流苏齐整地簪起。
比起往日那威仪四方的宫主，此刻，被雷光拖出的曼长身影，更像是一人独行于荒野之上的苦修士。
然而，即使是苦行的高僧，也少有敢在这雷泽之地中穿行。
对于人类来说，此处是化神修士都不敢踏入的禁地。
一般来往两州的商旅更是宁愿绕那东海之上航行，也不走这近路。
不仅仅是因为这骇人的奔雷，更是因为妖族的存在。
传说中的妖都，青丘，也处于东海之滨，就在雷泽之地的附近。
人族与妖族有千百年的宿怨，虽然近百年来还算相安无事，但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过是跑跑商路，赚些黄白之物，何必拿自己的命冒这个险，跑到别人的地界上去呢。
而对于慕殇云来说，即便她修为已是通天，但此地仍是危险重重。
不是因那妖族，而是雷泽之地本身的特性。
传说此处上接九重天的雷池，那漫天的雷霆，便是由其中漏下。
将临度劫的修士，若是靠近，极易被天道劫雷找上，提前应劫。
若是没有做好准备，即便修为再高，也有在劫雷下身死道消之危。
此时的慕殇云，刚从盛京城与九长老别过，一路御剑而行，不过盏茶功夫，已跨过半个聚仙州，来到此处。
她走之前，九长老乖巧地召出他的名剑含光，往夏月初的方向去了。
这也让她此行多少放下心来。
即便这趟她有不测，初儿应该也不会身陷险境。
若是前世，她是定然不会来着雷泽之地冒险的。
然而，前几日夏月初筑基之时，自己替她挡下那雷劫后，便有了此行的打算。
夏月初的劫雷比起当初自己的筑基之劫，威力不知强横了几倍。
所谓修仙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而天赋与修为越高的修士，每次突破境界之时，遭受的劫雷也是越强。
夏月初当时可能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师尊抗得云淡风轻。但慕殇云本身也是天妒之资，深知劫雷之危。而夏月初的劫雷，显然已经超出了合理的范畴。
那日，她表面对着初儿笑颜如初，内心却是震动不已。
前世，初儿的劫雷虽然也远比普通修士难抗，但和前几日那数道紫雷决不可相提并论。
虽不知是何原因导致了如此可怖的天劫，但若是接下来的雷劫仍是这般，慕殇云也很难一直替她抗住。
替人抗天劫本是有违天道，应劫者境界低时，尚不会触怒天道，但随着后面的开光、金丹劫时，几乎无法靠他人度过。
也正是如此，慕殇云必须尽早替她找到应劫之法，否则突破至开光境时，初儿便会有性命之危，而突破至金丹境的雷劫，绝对是十死无生。
前几日，她正好听到十三长老回宫说起妖族的传言：
妖尊玖离曾向众多的妖族下令，若谁能将夔牛击杀，带到她的面前，封赏妖族大将之位。
似乎是因为玖离爱美，看上了传说中神兽的皮毛，正配她那绝世冶艳之姿。
十三长老虽然年轻，但跟妖族却有着莫名的友谊，常常往那青丘跑，消息定然可靠。
慕殇云于是想起，这雷泽之地，上古以来便是奇兽夔牛的居所。
此兽状如青牛,单足无角,吼声如雷。所至之处风云起,雷电作,是最顶级的雷兽，正是那妖尊想要的兽皮之主。
不过妖族早说要剿这夔牛，至今都未成功。
夔牛身为上古奇兽，本就传说有着入道境的修为，更别说它整日待在这雷泽之地，漫天的天雷，都是他最好的助力。
便是妖尊亲至，也少不了被电焦几条尾巴。
这对于最是爱惜自己皮相的九尾狐来说，无疑比杀了她还难受。
也正是因此，玖离自己未曾踏入雷泽半步，只有妖族几位大能曾试图来此捕杀那夔牛讨好他们的妖尊。
十三长老说她从妖族回来时，往日几个威风的妖族大能，要么眼睛电瞎了一只，要么浑身皮都掉了大半，最惨的一个猪妖王，右爪都被夔牛的雷霆神通灼成了烤猪蹄，滑稽得很。
据十三长老所说，她还笑话了他们许久。
好在妖族本身痊愈能力极强，皮肉之伤，过个半月也就好了，那个瞎了眼的，是个蛛妖，也不碍事。
慕殇云对于妖族吃的亏倒是没什么想法，她想的是，若能取得夔牛的兽丹，便能大大抵消天劫之雷的威力，对夏月初是修行之途的必要之物。
至于那兽皮，若是有机会，给初儿一并做件防具也是不错的。
虽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夔牛修行不易，自己去斩对方，难免有所愧疚。但初儿的命，即使是和什么神兽相比，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掉另一边。
只是，这一趟，她也不是真就能吃定那夔牛，自己虽然不想妖尊玖离一般怕伤了皮毛，但雷劫之事，风险极大。
越是动用修为，越容易被天劫找上身来。
轻轻的一声吁叹，很快便被漫天的雷声掩去，慕殇云继续步行在这雷泽之地中。
越往里走，此地的天空便越是昏暗潮湿，伴着时不时的大雨滂沱。
而脚下，却无雨水浇灌出的盎然生机，反是一片焦土。
这便是雷泽，一片被上天摒弃之地。
一路上，她也看到不少分散零落的年轻妖族，实力不俗。其中大多是如今妖族帝尊的同族——狐族，也有几个其他的妖族，但明显天赋和实力都与几个幼狐有些差距。
想来，应该不少是被族中派来附近历练的。
胆子真是不小，他们族中的妖修刚得罪了此处的夔牛，还敢让小辈来。
慕殇云被雨水浇得微微湿漉的眸中并无对他们的同情。妖族本性如此，适者生存，若是无法从苦难中求生，便没有成长起来的价值。
其实人族亦然，弱肉强食，不过是有所谓的礼法冠冕堂皇。
暗地中，修士的世界和妖族也无甚诧异。
只是，她的初儿定然不能受这般委屈的。
前世，自己的原因造成了那般的结局，这次，她不可能再让悲剧重演。
她的眸渐渐于朦胧的雨幕中明亮，仿佛能看透所有。
一柱香后。
雷泽之地最深处。
慕殇云脚下一片潮湿，衣衫也都湿透，贴合在身躯之上。
不是她不能靠修为抵御这暴雨，而是怕惊扰了夔牛。
作为上古奇兽，浑身都是被人觊觎的珍宝，对方能存活至今，警惕意识绝对远超常人。
而她在这雷泽中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线索。
此刻，她的面前，地面上浮现着一只只巨大的脚印，独有一行，在被雨水浇灌出的泥泞中蜿蜒向前。
纵然是这般又大又深的足印，也在雷暴雨中渐渐褪去痕迹。
这恰好说明对方的行踪是刚刚留下，还未走远。
“找到了”
雨中，那离远看去有些娇弱的身影，忽然爆发出强横的气势，顺着正逐渐被雨水洗刷的脚印，腾身而去。
前方不到百丈之外，一直浑身青苍的巨兽正跳跃前行。
正是与九州上古传说中描述如出一辙的夔牛。
其身似牛，长尾如鞭，头顶无角而遍布青鳞。最独特的是它那唯一的，粗壮有力的大腿，踩着与牛一般的蹄子，蹦跳中带着一种别样的滑稽。
但若是谁小瞧了面前这异兽，妖族诸位大能的现状便是活生生的警示。
在它周围的几十丈内，便是这雷泽之地中雷霆之力最浓郁的范围，金丹以下的修士，稍微靠近，便难逃重伤。
然而这次，夔牛并没有像之前面对妖修一般，暴躁地唤起神雷，选择教育对方一顿。
他感受到后方飞掠而来的气息后，第一时间扭头看去，铜铃般的眼睛一瞬间瞪大，而后涌起强烈的恐惧。
它再不犹豫，把头扯回前方，连周围的雷霆气息一口吞进体内，浑身青蓝的雷光中，充满力量的单足猛然跃起，朝着远离来者的方向踔行而去。
它的身后，慕殇云手中渐渐浮现出紫色的仙剑，早已被雨水湿透的裙摆此刻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追上对方只是片刻的事情。
夔牛天生一足，理论上是天然的瘸子。
它虽然在神雷加持之下，有疾行之能，但遇到比它境界更高还会飞的慕殇云，多少感受到了欺负兽的不公平。
往日里，它是这雷泽之地的霸主，在这赖着千百年不曾出去，一方面是这里的环境对于它的修行大有裨益。
另一方面，便是它在这里遇到有人要逮它，一顿天雷就能把对方打得落荒而逃。
今日，世道变了。
不多时，慕殇云已经骑到它的身上。
夔牛的大眼睛里，已隐约看到了那缠绕着致命气息的紫剑。
一声惨巴巴的哀嚎，它扑倒在这片自己最熟悉的焦黑土地上。
骑在它身上的慕殇云心中升起疑惑。
怎么她剑还没落下，对方就先倒了？
她运作着真气轻轻飘起，没有跟着对方一起倒去
只见面前，那夔牛一身的毛发都蔫了下去，身为上古奇兽的霸气一丝都不剩，简直像只跛脚的老牛。
它用奇异的角度翻过身来，瞪的溜圆的眼中满是晶莹。
“别动剑！你，你要什么，要俺的骨头俺把尾巴给你一截，那里的骨头也有药效。要内丹，也……也可以给你一半……”
慕殇云此刻终于明白，对方存活至今，果然是拥有别样的生存智慧与魄力。
也好在自己不是那九尾妖尊，看上的是它一身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