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面覆青铜
次日，当东方之既白，宋宁缓缓睁开双眼，全身上下不断反馈着疼痛与疲惫。
宋宁艰难地坐起身，环视四周，之后他一脸茫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自己的马车内，身上的伤势此时也经过了些潦草处理。
“醒了？”温润嗓音突然自车外传来。
宋宁抬手掀开帘布，只是那名白衣白发少年稳坐车前。
“醒了。”宋宁放下帘布，靠在车内，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两字。
随着一阵声响传来，宋宁再度睁开眼，只见那白衣白发少年与自己相对而坐。
他理了理发丝，竟然有些腼腆地说道：“我叫人间，是来杀你的。”
宋宁眉头一挑，想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都不能。
这人……脑子不太好吧……
半晌，宋宁轻咳一声，问道：“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间微微沉吟，随后一仰头，脸上尽显美好，笑着说道：“对我没好处，但对晚晴有好处啊。”
说完后，又像是觉得不够，人间补充道：“对晚晴有好处的事，便是这世间最好的事，所以你死，很重要。”
宋宁长出一口气，一脸无奈。
好嘛，还是个情种？
“那你为何不昨晚就动手杀我？”宋宁眯了眯眼，言语言没有什么感情。
人间用那双桃花眼上上下下看了他几遍，直到宋宁被看得有些发毛，寻思着他不会还有那般癖好时，他才开口道：“时机未到，倘若我第一剑你没有躲过去才是最好的，可你偏偏躲过了……”
说道此处，人间有些后悔地拍了拍脑袋，一个人嘀咕道：“怪我怪我，不该以凡境四品的力道出手，你分明都快跻身五境了，大意了大意了。”
最后竟然还一脸正经对宋宁说道：“你比较特殊，下次杀你不会这般大意了。”
宋宁突然笑出了声，漫不经心道：“已经没有下次了。”
白衣少年挑眉，刚想回他一句我现在就能杀你，但却被宋宁打断，那般落寞的语气从一位王爷口中说出还是让他颇感意外。
“老师应该知道了。”
宋宁声音不大。
白衣少年默然，随后神色一凛，一把弯刀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脖颈之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恐怖的杀气，将他牢牢锁定。
持刀人戴着一半锈绿青铜面具，整个人就立在哪里，却不论是宋宁还是他眼前的白衣少年，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般。
宋宁好像没有丝毫意外，惬意地往后坐了坐，自顾自说道：“我……父亲那次意外后，老师气急攻心，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见任何人，我也就在他门前守了半个月，后面草草即位，连我的及冠礼都比别人提前几岁。”
宋宁一副追忆的神情：“那几年啊……可算是我活得最艰难的几年了。”
也不管白衣少年是否想听，宋宁无视他有些不耐烦的眼神，继续说道：“你大概是想象不到，当整个南唐乃至其余两国中的绝大人都想要你死的时候，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突然出现的手持弯刀的神秘人突然出声，声音沙哑且独特，像是每个字都要降调半声：“王，爷。”
宋宁仰头一笑，抬手挥了挥：“放心啦，我有分寸。”
说完后，他整个身子前仰，满脸笑容，眼中却不知为何带着怒意：“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让你消散在这世间前能死个明白。”
“三次。”
宋宁笑嘻嘻地靠回去，情绪波动让他胸腔起起伏伏，他突然放声大笑：“你他妈就这么把我最后一次机会用掉了！”
完全不明白宋宁在说些什么的白衣少年神情冷漠，他的不耐烦最终也表现了出来。
在宋宁说话期间，他从各个方向的可能考虑逃跑路线，但无奈，车内空间不大，这把弯刀太近，毫厘之间的距离，再加上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感受到背后人的境界气息，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位情绪不太正常的王爷说的是真的，他已经没有杀他的机会了，相反，主客颠倒了已经是。
“要杀就杀，废话什么？”念及此处，白衣少年张开双臂，喉咙前的弯刀再靠近，让他感受到了那冰冷的刀刃。
“杀了你？不，你放心，我会留着你，把你带回王府，这世间所有的刑罚，我都会一点一点在你身上试，这世间最好的疗伤丹药，救命散，我也会一点点给你用上。”宋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说完这一切后，他闭上双眼，用右手轻轻捏着眉心。
许久无言，知道那持弯刀的来人再度开口：“王，爷，回。”
宋宁闻声，没有回答，就在那人即将再度开口之际，他才是点了点头：“你安排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白衣少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失去意识。
“此，人？”
“交给老师自己处置吧。”宋宁再度闭眼，仰头长出一口气，缓缓道。
当四周再度安静下来后，宋宁才睁开眼，看着车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自嘲一般摇了摇头。
听剑大会？东越？齐国？
终究不能去了。
……
在宋宁出行前。
“我要去西晋，大齐，东越，乃至北辽。”
“你去不了。”
“……姐……”
“我说了，你，去不了。”宋之卉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神情异常认真。她起先以为他最多会再去一次离境，或则拒北境，只要还在南唐国内，她都可以接受，甚至再去一次东江她都可以答应他，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弟弟，在南唐国内，不论他怎么闹腾，她都能够有办法护他平安，但其余四国，不行。
“最后一次。”宋宁轻声道，“最后一次，好不好。”
“理由呢？你知不知道平溪现在的处于何种境地？”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样你还是要去？”
“要去。”宋宁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宋之卉盯着他看了很久，沉默了很久，宋宁这次对她的眼神毫不避讳。
“好。你去。”说完之后那一袭红衣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宋宁目送着长姐离去，在长姐转身那一瞬，宋宁没由来觉得她一瞬间似乎老了几岁。宋宁在心中默念了三声对不起，一声为长姐，一声为老师，一声为平溪。
……
当宋宁再度睁开双眼，已然是第二天早上了。
马车被人驾驶着，马车内离宋宁不远处坐着那位白衣少年，正在闭目养神。
宋宁沉思半天，突然对外喊道：“你先去前方寻一处医馆吧，左手疼得厉害。”
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靠在一隐秘路边。
等到那人走后，白衣少年突然睁开眼，看向宋宁：“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宋宁笑嘻嘻道：“本王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要不要？”
听着宋宁第一次自称本王，白衣少年挑了挑眉，他知道，他这次是说真的。
“什么条件？”白衣少年稍稍沉吟，问道。
“是叫人间是吧？”宋宁坐起身子，正色道：“你帮本王脱身，本王保证，整个平溪境不会找你寻仇。”
“帮你脱身？”人间一脸惊愕：“那人不是来接你的？”
宋宁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有些不耐烦道：“这种情况严格来说因你才形成，自然由你破局，废话不多说，你帮本王脱身，本王给你承诺。”
人间皱着眉头，感受到宋宁有些不耐烦后，再度问道：“可以，但至少，你要告诉我那人的实力。”
他一整晚都感受不出那人的实力，要他卖命，至少得先知道对手是个什么水准。
宋宁认真想了想，说道：“本王想，至少是天宫境。”
人间脸皮抽了抽，缓缓坐直身体，淡淡道：“王爷还是杀了我吧。”
开什么玩笑，天宫境，还至少？你直接告诉我不想让我活了算了，用得着这么委婉？
宋宁大概也知道这难了点，随后补充道：“不过他应该只会盯着本王一人，所以你只要有手段能掩盖本王的气息少许，在模仿本王引开一炷香，本王保证可以脱身。”
宋宁语速不自主加快，他知道按照那人的办事效率和速度，留给他的世间不多了。
好在，这次人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认真想了想，缓缓点头：“这个倒是可以，但这种境界的感知，一炷香肯定不行，而且，你怎么保证我骗了他后还能活命？”
宋宁用右手在贴胸衣服内摸出一块令牌，甩给他。
后者接过，放在手心仔细看了看，令牌制作十分精致，平溪两个字金光熠熠。
“别看了，本王的特制令牌。”
随后宋宁解释道：“拿着它，在平溪境内比圣旨还好用。”
人间听着他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也不是为南唐皇家卖命，严格来说他甚至不属于任何势力，这些纠纷跟他无关。
“这靠谱吗？”不过即便如此，人间还是多问了一句。
宋宁没有说话，而是给了他一个靠不靠谱自己体会的眼神。
“行，接了。”人间再度思考片刻，随后应下。
念及到此，宋宁示意让他打开自己身侧的一处暗箱，取出里面的一个包裹，让他在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这个东西，你到时候一并给他，并且带句话给他，让他转告给老师，就说……”
人间听后，仔细记下，随后把那小木盒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口。
既然是事关自己的生死，在他看来，多样东西，自己活下来的概率就多一分。
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他现在绝对不能死。
事实上，昨晚他半夜醒来又尝试过数次逃跑，毫无意外，没有一次成功。直到最后，那人一字一句警告自己后，才彻底打消了想要逃跑的念头。但他想要逃走的念头一直没有中断。
宋宁在包裹中挑挑选选，拿了几样东西放进袖口，塞进衣内，随后无比肉疼地把包裹递给他：“一会到医馆本王会找机会，你见机行事，这包裹你也带着，一并让他拿回去。”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宋宁又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道出两粒乌黑的丹药，随后服下。
“这好东西差点都忘了。”宋宁一个人碎碎念着，再度将包裹打包。
随后他郑重其事地交给人间：“这事你要办好了，别说饶你姓名，日后你来平溪，本王还有厚礼。”
人间也是认真点点头，心中却是想到：厚礼就算了，别到时候多的都吐出来了。
当负责接宋宁回去的那位回来后，两人已然恢复寻常。
“可找好了？”
“好。”
宋宁听后，再次对人间眨眨眼，示意让他准备。
“此人，绝不能让他死了，你可明白？”宋宁本不想说这句，怕他起疑心，可为了再给人间一粒定心丸，他还是心中一狠，说道。
沉默许久，驾车那人像是认真思量过，随后不轻不重说了一句：“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随后，整个马车都安静下来，只有车轱辘不断转动的声音。
当他们来到那间医馆后，竟然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这是一间私人医馆，有一名三品医师，在这偏僻小镇，颇有名望。
在宋宁他们进去镇后，引得不少关注。毕竟这般豪华奢侈的马车，对他们很多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简直比城里的那些大官们的还要好上不少。
没有任何意外，一行人顺利来到医馆，医馆老板也是个明白人，这种级别的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套流程很是到位。
在宋宁即将进入单独房间请医师看一看时，他突然回头对那戴着半幅青铜面具的人说道：“你先去附近找一处住下吧。”
戴着面具的男子没有犹豫，转身就离去了。
看着他离开，宋宁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就怕他不走。
随后宋宁将左手包裹的布条松开，随意挥了挥，满意点点头，再看向人间，说道：“该你表演了。”
人间没有废话，先是一步上前打晕房内不知所以的医师和老板，随后拿出了一个香囊之物，他随意撕开，里面泄露出些许白色粉末，随后撒向宋宁。
“此物能掩盖你的气息，只要不动用灵力，很难被发现。”
人间稍稍解释后，再从地上捡起宋宁扯落的布片，上面有着干涸的血迹，随后只见他拿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些红色粉末，包裹后系在自己胳膊上，再然后又拿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两颗白色药丸，送入倒地的两人口中。
做完这一切后，人间斜睨纹丝不动的宋宁：“愣着干什么？走啊。”
宋宁却不为所动，啧啧称赞：“好手段。”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的人间既有他的气息，也有自己的，地上两人呼吸匀称有力，完全不像昏迷的样子。
看到这般情况，宋宁也总算放下心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缘再见了。”
人间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
随后宋宁也不再废话，急速离去。
而几乎在宋宁消失在人间视野的同时，人间再度感受到了那股杀意以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东，西。”
听着如同催命一般的话语，人间后背发凉，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和那位平溪王爷之间的计划，早就被眼前这恐怖男子洞悉了！
可如此，为何他还要放他走呢？
不过这都不是当务之急。
人间从怀中掏出那枚令牌和小木盒，以及说出了宋宁让他转告的话，至于那个包裹，他放在马车内并未动，毕竟那玩意拿着太显眼了。
面覆一半青铜面具的那人听后，露出的那只眼眸却没有什么变化。
下一刻，那股恐怖杀意消失不见，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来接宋宁的人。
而此刻的宋宁，悄悄混进了一个车马队伍中，不紧不慢地跟着，周围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不为其他，只因为宋宁给的银子太多了。
而在宋宁看不见的某处，那面覆青铜的男子默默注视着他，良久，似是长叹一口气，身形缓缓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