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登楼榜
安平王府，湖心亭。
“林伯，你说照我目前的进度，是不是不出一年就能练出一身绝世本领？”宋宁斜躺在一张青藤木椅上，手中握着一杆翠青色鱼竿垂钓。
湖心亭中鱼类众多，此时杆上却并无动静，无他，杆上无饵。
五冬侍奉其旁，将剥好的橙橘拣去橙丝,分成小瓣送入他的口中。这些年养成的吃苦耐劳在这短短几日之内便渐渐褪去,只剩下“骄奢淫逸”。
老秀才斜靠在一旁的梁柱之上晃了晃酒壶，应道，“那可不是，照王爷目前的进度，不出半旬便能称霸整个江湖，不出半年就能压得三教一流之辈不得喘息，无敌一甲子。”
“你这不扯淡嘛。”
老秀才抬眼瞥了瞥他，慢慢翻了个白眼，意思明了：你也知道你在扯淡？
宋宁顿时讪笑道，“其实也不急，三四十岁能成就一身威震江湖的通天修为也不是不行……”
“王爷，困了就睡吧，没必要撑着。”老秀才开口打断他。
一旁的五冬不自觉笑出声来，要知道，随心园这四位贴身丫鬟中五冬的养气功夫是最好的。
宋宁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距离引道入体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来宋宁除了对整套的练武体系有了清晰的了解之外，自身也顺理成章进入凡九境中的凡一境。
对于三教和一流的正在区别也算是了然。
三教修的是法，心和道，求的皆是玄妙道韵，所以修为臻至高处能做得言出法随，以天地大道镇压敌手。
一流则是求取自身所长，修至极境，练刀就练刀，出剑就修剑。
所以总的来说一个修炼道统完善只需按部就班，选择合适心法修炼即可，一个是野路子需要自行摸索或者他人指点。
这大半个月，老秀才教授了他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儒家修生养性的吐纳心法，把当初从那位将他打得狼狈之极的大佬所说的前六层引道之法也是悉数告知。
老秀才眯眼看了看天，晌午刚至。
“差不多了。”老秀才拂袖转身，背对宋宁道，“走罢。”
“好。”宋宁麻利地翻身起来，随手把鱼竿丢在一旁，紧跟其后。
这鱼也已钓了大半个月了，着实无趣得很。
湖心亭后面有一个精心打造的习武场，不算很大，乃是宋安平当初专为宋宁练武所建。一开始宋宁还是很好奇，舞刀弄枪，骑射点射学得有模有样，当时不过十二三岁，后来兴致一没，除了偶尔来骑骑马，再无其他，平日里这里也只有府中下人按时日打理。
老秀才此时带着宋宁来到其中，隔着老远宋宁就看到场中那一排排兵器架子。
每日午时，老秀才都会让他自己挑选一样兵器练上一个时辰并亲自指点，但这次老秀才却提前拦下要去拿剑的宋宁。
“既然以后行走江湖，自然是小心使得万年船，遇人遇事能忍则忍。”老秀才来到武器架前单手提起一柄长戟，转头对乖乖站在身后的宋宁说道，“这些事本不用与你多说，但总归有些不放心，或许是老了总喜欢多说几句，又或许王爷的性子太洒脱了些，总想多说几句，又或许是……”
“儒家规矩？”
老秀才单臂随意挥舞了几圈，几十斤的重甲兵长戟在他手中仿若一根竹杖，“那倒也不是，儒家规矩虽然繁琐，但总不至于连这些也管。”
宋宁沉默了一会，看着老秀才认真说到，“其实儒家法门我不怎么感兴趣，林伯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懒散惯了，能少学点自然……”
“小宁。”
宋宁有些惊愕地抬头，自从他世袭罔替后，老秀才再也没有叫过他小宁。
年幼的王爷需要威望，他这位早年便跟随老王爷左右的老人说话是很有份量的。
“一开始我不愿教你是我认定你没有那般资质。儒家修为臻至高处，仅观气便可看出一个人天赋好坏，而儒家修行天赋决定了很多东西"
老秀才一脸平静，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何江湖传闻儒家曾有人过溪抓鱼便悟出一套剑法，反观一流之人，有人闭关三年五载却不得再精进丝毫？说到底，天赋限制了一切。悟性好的人可以在道家修得正道，看得开的人在佛门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你只要努力，没有丝毫天赋，在一流这条路上也能走得远，但儒家不同，没天赋就是没天赋。”
“那我？”
老秀才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说到，“你是我见过最特殊的，你的天赋从最开始的几乎废人之姿，到现在却已有中下品。虽然也有资质在一夜之间上涨的人，但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是几乎废人的天资开始。”
老秀才把长戟搁置，双手负后，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宁，儒家学问根深蒂固，中下品之资不高不低，我若现在教你更高深的儒家心法，你日后成就必定不高。就好比你走一条泥泞长道，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终归会留下脚印，即便日后你资质能再上一层，但最原始的起点就在哪里，抹不去的。”
说着说着，老秀才长叹一声，如若不是儒家那边出了问题，他也不至于如此着急。
“这半个月来我让你背下的东西如何了？”
“一字不差。”
老秀才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便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儒家吐纳之法虽最为基础，但往往与他人拉开差距的关键也在这里。”
“不过明日起，你就得严格按照我教你的去做了，如果中途觉着太苦太累了，也可以停下，毕竟你是一境之主，就算不练武，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宋宁洒然一笑，并未说什么。
老秀才突然像是想起来了，神色有些得意道，“登楼阁前些日子放新榜了，老头子我可是更上一层楼。”
宋宁好奇问道，“登楼阁里，你们儒家也能安排进人？”
游走江湖几载，这对世间所有高手进行排名放榜的登楼阁宋宁早有耳闻。
老秀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宋宁也不在意，笑问到，“听闻登楼阁有十二层阁楼，对应着九境三玄，不知道林伯在那一层。”
老秀才腰杆下意识直了直，神色颇为自傲，“也就十一层吧。”
饶是知晓林伯修为必定不俗的宋宁此刻也是诧异不已，这几年游历江湖，老秀才也不是没有出手过，虽然手段确实了得，但听多了江湖传闻后，在他看来，这平时没个正形的老秀才撑死也就是七八层，顶天也就入九层的样子，没想到已然十一层上的高人了嘞。
老秀才看着宋宁那副吃惊的神色很是满意，这小子这些年给他呼来喝去习惯了，一时间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那如果以我目前的修为，能入一二层吗？”宋宁有些好奇问到。
这不问还好，一问老秀才马上一脸鄙夷，“登楼阁每一层，就算第一层的凡一境，也是精挑细选，且每一层仅选十人。但说到底，前面几层都是后面几层的铺垫罢了。”
“铺垫？”
“没错，如若在该境界未有人能打破榜上之人的战绩，就算后续你名列十层之上，也不会将底层抹去换人。简而言之，这入榜之人皆是登楼阁成立以来在各个境界达到极致的人。”
宋宁微微一愣，登楼阁据说在南唐成立之前就已存在，不过随后有些不解，后知后觉问道，“三教境界不是划分不同吗？那又如何排榜？”
老秀才解释道，“虽然境界划分不同，但大致可以相互对应，下三品大概就是前四境，中三品对照后五境，上三品对应三玄。”
“好了，多的也就不跟你啰嗦了，此次你要走的路注定不会简单，我能教你的也都教了，接下来，小宁，得你自己走了。”
老秀才说完转身离去，走走停停又有些犹豫着回头道：“你的老师，时间不多了。”
宋宁平静地看着老秀才离去的背影，郑重其事行一记大礼。
许久过后，宋宁才缓缓起身，双手负后，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说着些什么。
“在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宋宁身后传来，那一袭红衣依旧鲜艳。
“长姐。”宋宁转身，瞬间满脸笑容，“没什么，就是林伯就这么走了，有些难过。”
宋之卉这次没有说话，只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直到宋宁被看得有些发毛才缓缓开口道，“是有些不一样了。”
“那是，长姐，我入一境了，怎样，厉害吧。”说道此处，宋宁神色飞扬。
“厉害。”宋之卉轻声笑道。
没有意料之中的冷嘲热讽，让宋宁很是不习惯。
宋之卉缓步到宋宁跟前，眼神柔和，伸出双手帮他拢了拢衣冠，又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平静道，“什么时候离开。”
宋宁张了张口，但不等他说话，宋之卉就接着说道，“其实早点离开也是好的，早去便早回嘛。”
言罢，这位红衣女子直接离去。
宋宁愣在原地，继而长叹一声，没有跟上去。
半晌之后，他来到兵器架之上，抽出一把长剑，右手单手握剑，下盘微沉，随后挥剑。没有花里胡哨的剑舞剑花，就是简简单单的下劈，斜挑，横拦。
这一练，就是斜阳坠去。
……
次日，一位青衫男子戴着一硕大斗笠，驾驶一辆马车自安平王府门前起，缓缓行驶在安平城主道之上，继而出城，车内空无一人，主座上仅一柄精致优雅的入鞘长剑和一展开来的羊皮卷。
卷上十字，鲜艳如血。
归去又来兮，采桑夕落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