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营救
午市过后,客人相继散去。
余清秋先将盛静娴护送回了宫。
对于余清秋好容易逃出虎穴却得再重新回去这事,盛静娴其实并不大乐意。
但她毕竟还识大体,更不愿见到盛怀言因此有什么闪失,只好把这点不乐意都藏在了心里。
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
曾晚瞧出了她的异样,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拉住余清秋,给他叮嘱了几句话。
“但愿这葫芦今儿能开点窍吧。”她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临近傍晚时分,余清秋才从窗外跳进屋来。
计划中的几人都在小憩,为了晚上的行动养精蓄锐,曾晚把他拉到门外,轻声问道:“静娴回去了?”
余清秋答道:“是。”
“你可有让她别太担心?”
余清秋公事公办似的,“姑娘的吩咐,我都和公主说了。”
曾晚见套不出话来,索性点明,“那我还说了些别的呢,你们……”
余清秋红了耳朵。
曾晚瞬间心下了然,放心一笑,没再多问。
夜幕降临,几人收拾妥当,分头动身。
曾晚带伙计们回了闫府,把事情大致同小琴和管家交代了一下,拟了告示关了门,又派了两名家将去后门守着。
准备完这一切,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思来想去,又让小琴帮忙腾了一间上好的屋子出来。
闫乐他们动手怎么也得下半夜,之前这一大段的时间,曾晚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亲自布置起卧房来。
如今天气太寒,屋里的火盆要够热。
被褥也得够厚实,摸起来顺滑,躺上去要柔软。
虽然是冬天,屋子里没点绿植也不好,屋外那两盆文竹瞧着不错,端进来刚好放在窗户两边。
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也得备齐,他来了,肯定少不了得用。
他喜欢习武,要不在屋里再摆些趁手的兵器?
“这床边的帘子也该换个厚点的,天冷……”
“曾姑娘,”小琴实在是看不下去,憋着笑打断她,“殿下早先常来府上住,对这身外之物是向来没什么讲究的,你这样,仔细他再不习惯了。”
“你不懂,”曾晚叹气道,“我只是想……”
想做什么呢?
是同他重修旧好?还是为自己先前的小性子,做些弥补?
说到底,如果不是自己那日不由分说地就要同他断绝关系,他也不会走得那样急,才中了皇后的圈套。
她心里有愧。
“不管是想什么,”小琴把住曾晚的肩膀,将自进门起就一刻没歇下的曾晚摁在椅子上,“你现在做这些,殿下也看不见,还不如等他来了,直接把你的心思告诉他。”
“我什么心思?”曾晚不愿承认。
小琴笑道:“姑娘是何心思,姑娘心里自然清楚,不过我倒觉得,这关键是,姑娘可知道殿下的心思。”
曾晚低着头不说话。
小琴便接着道:“别的我不敢说,姑娘方才提到此事乃五公主前来告知,那五公主见到我家主人时的反应,姑娘就不觉得奇怪?”
曾晚回想了一下,果真觉出些不对来,“静娴她,似乎从未见过闫先生?”
“没错,”小琴点头道,“我家主人虽在京城有不小的名气,但知晓他同殿下关系的人,除了这府上的,也就剩两个了。”
曾晚看向她。
小琴竖起两根手指,“殿下本人,和余公子。”
曾晚心跳倏然空了一拍,好像懂了什么。
“殿下贵为皇子,在宫中过得却并不是什么好日子,”小琴叹气道,“姑娘知道殿下外出游历用的是我家公子的身份,可知道个中缘由?”
曾晚想起闫乐所说,“闫先生说,殿下是为了他?”
小琴笑笑,“这只是其一,姑娘,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大合适,但殿下曾对我家主人说过一句话——这辈子,他未有一日不想离开那墙后的深宫。”
曾晚掐了下手指。
“对殿下来说,公子是门客,更是一个影子,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殿下将什么人带来过这里,曾姑娘,你是第一个。”
小琴点到即止,没再继续说下去。
曾晚已经全都懂了。
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指尖已经泛白,手心几乎都要掐出血来。
他是骗了她,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给了她所有的信任,连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影子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她,她又给了他什么?
“姑娘!”小琴见曾晚神色不对,眼神一瞟,瞧见了她手心的一抹红,“你的手!”
曾晚把住小琴的手腕,颤抖道:“我,我是不是,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把闫先生叫去?”
“姑娘,姑娘,”小琴蹲下来,看着曾晚的眼睛,“你是为了救殿下,你原先也不知道这些……”
“老板!小琴姑娘!”冯二在这时冲了进来,喘气道,“回来了!殿下……”
不等冯二说完,曾晚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后门跑去。
冬日的寒风萧瑟又刺骨,刮得她脸颊生疼。
闫府的后门是一条小巷,没几盏灯,光线很暗。
曾晚看见童杰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回身掀开帘子,而后,童礼也从车里钻了出来。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
帘子后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马车的顶。
曾晚睁大了眼睛。
须臾,盛怀言微微欠身,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清冷的月光笼罩下,他的身量比上次分别时眼见着瘦了些,英挺的眉目间似乎也染着病气,扶着童礼的手,一级一级地走下步梯。
看清等在门口的曾晚,盛怀言微微一怔,顿在原地。
曾晚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拭去眼角被风刮出的泪珠,主动上前。
“殿下。”
她小心翼翼道,“你受苦了。”
盛怀言看着她,半晌,松开童礼的手,整个人松了口气,“晚晚,我还当,他们是骗我的。”
曾晚苦笑,看顾四周,“我们还是先进……阿言!”
盛怀言忽然栽倒在曾晚身上。
脖颈相交的地方传来一阵不寻常的热,曾晚皱眉看向上前帮忙的童氏兄弟,“他怎么了?”
童礼痛心道:“殿下染了风寒,那些关着他的人怕他跑了,故意让他身子虚着,没请大夫好好治,我见到殿下的时候,他的意识都不大清醒,这一路,是靠着……”
童礼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
曾晚急道:“靠着什么?”
童礼下定决心道:“靠着我们同他说的那句,曾姑娘在等你。”
酸涩的感觉再也抑制不住,从鼻尖涌上眼角,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怎么……他怎么这样傻啊。
童氏兄弟帮忙将昏迷的盛怀言送回卧房,曾晚急得在房里来回踱步。
眼下这情形,太医请不得,寻常的大夫又不放心。
“要是卞熹在就好了!”曾晚锤手。
“卞熹?”童杰和童礼对视一眼,“可是一点一下的卞,喜下四点的熹?”
曾晚惊讶于他怎会知道,道:“正是!”
“他就在上京城啊!”童杰道,“我们前几日还瞧见他在街口摆摊,为百姓免费看病呢,这儿的人都叫他活菩萨,据说是随着师父进京赴宴的。”
曾晚一把拉住童杰,“快,带我去找他!”
大半夜的,卞熹睡眼惺忪地起床开门,见到曾晚,遍身零件还没顾上各归各位,就被几人连拖带拽地拉进了闫府。
“殿下的病没有看着那么严重,”为盛怀言稍作诊断后,卞熹道,“确实只是风寒,不过就是日子拖得久了些,加上他前些日子心思郁结,寒气侵了肺腑,好起来便有些困难,此番发作出来,倒是件好事,我开几副药,给他喝下去,约莫这两天也就能好了。”
曾晚瞧着盛怀言眉间浓浓的病气,心有余悸道:“真的?”
卞熹提笔,打算写药方,轻松道:“不过三两月未见,曾姑娘便不信我的医术了?”
曾晚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担心地看了会昏迷不醒的盛怀言,欲言又止。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傍晚前,殿下应该就能醒了,”卞熹道。
曾晚这才松了口气,面露感激。
“不过……”卞熹笔锋一顿,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想了半晌,抬头,看向曾晚身后的童礼和童杰。
童杰被看的一阵紧张,童礼会意,把他一起拉了出去。
卞熹写完药单,又拿了些随身带的药,让小琴和管家先去把药熬了,支开众人,问曾晚:“殿下他,医术不在我之下,当不至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姑娘既已知晓殿下身份,我多嘴问一句,可是计划出了什么纰漏?”
曾晚愣道:“什么计划?”
卞熹也愣了,“殿下没告诉你他的计划?”
曾晚知道他在谋划一件事,但具体是什么,如果没有这些事,她现在,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呢?
她就不会像眼下这样局促不安,像个外人似的,一问三不知。
卞熹似乎看出了什么,按下没再追问,转而同曾晚交代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临走前,他行礼道:“我同师父要在上京留到正月十五,殿下和姑娘于我有大恩,若有任何需要,请尽管来找我。”
曾晚回礼,把人送出门,三两步走回盛怀言的房中。
他还在发着热,眉眼无意识地蹙在一起,昏睡中显然不大舒服。
曾晚打来一盆凉水,一下一下地帮他擦拭脸上的汗珠。
擦到脖颈时,她顿了一下。
方才,在卞熹的要求下,几个仆人已经帮盛怀言褪去了外衣。
如今他只着了一层白色的里衣,线条依稀可见。
曾晚将毛巾搭在盛怀言的额头上,犹豫了一会,闭上眼,开始摸索着解他的里衣。
“晚晚……”
曾晚猛地睁开眼。
然而床上那位依然紧闭双眼,显然并未苏醒,只是梦呓。
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曾晚缩了缩手指,索性也不再闭眼,慢慢地拉开剩下的衣服,用毛巾沾了水,开始一点一点帮他擦拭身体。
“姑娘,药熬好……了。”小琴小心端着药碗,瞪着一双大眼睛。
曾晚飞快起身,放下了床边的帘子,做贼心虚似的直愣在床边。
少顷,小琴噗嗤一笑,善解人意道:“我就是来送个药,你继续。”
“不是,”曾晚觉得自己得找补一下,“我就是帮他擦擦汗,你别想歪了。”
小琴了然于胸,点头道:“嗯嗯,从前在家时,父亲生病了,母亲也是这么照顾他的。”
曾晚扶额,心道真是越描越黑,摆摆手,让她走了。
“对了姑娘,”小琴放下药碗,走到门边,又忽然转头道,“我记得父亲生病时,药总是喂不下去,母亲就自己先把药含到嘴里,再哺给父亲,一会殿下若是也不肯喝药,姑娘不妨试试这个办法。”
刚准备掀开帘子继续擦汗的曾晚:“……”
“我知道了,”她缓了一下,嘴角抽搐道,“谢谢。”
小琴心满意足地走了,曾晚擦完汗,从桌上端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递到盛怀言嘴边。
一滴也没漏。
曾晚心底一松,继续喂药。
第二勺,全喝下去了,第三勺也是。
到了第四勺,不知是被梦魇困住还是怎的,盛怀言的脸色忽然变了,放在身侧的双手忽然紧紧攥住被子,嘴里也开始嘟囔一些断断续续的语词,“别走……别,别丢下我……母妃……”
曾晚一惊,将药碗放在一边,轻拍他的胸膛,想安抚一下。
却忽然被盛怀言握住了手腕。
“别走……别走……”
曾晚心疼得不行,哽咽道:“我不走,不会再走了。”
盛怀言仿佛真的听见了她的话,渐渐不再呓语,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却并未完全放开。
曾晚任他握着左手,想继续用右手喂药。
然而这一回,这药却怎么都喂不进去。
曾晚手忙脚乱地拿袖子擦拭流进盛怀言脖子的药汤,再喂一勺,又流了一脖子。
她叹了口气,没再将勺子放进碗里。
转而用右手端起碗,喝了一口。
而后俯下身,吻在盛怀言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