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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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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怀言在曾晚面前屈膝蹲下,用双手温柔地扶住她垂下的脑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脖颈边传来节奏平稳的温热,总算让他如坠冰窖的心在这一刻缓缓复苏。

    这次与落钦的一战,虽说最终有惊无险地收了场,但作为我军统领,盛怀言每日见到的牺牲和伤病,简直数不胜数。

    战争的残酷不仅在于流血和死亡,更在于这些人,他们拼尽全力,却不能出现在自己奉献生命换来的捷报上。

    因为没有人愿意在一条简明扼要的捷报上看见一长串的牺牲名录,即使那上面真的有,也没有人会在意。

    但盛怀言不能。

    这些人,每一个,无论兵卒将领,都是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死亡面前,任何人都会变得无比渺小,甚至敏感而脆弱。

    在营中养伤的那些日子,他不用亲自上战场,却丝毫没有觉出较之往日的轻松。

    不是因为仍然有处理不完的军务琐事,而是他忽然发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千里之外的涧川,他变得比先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害怕自己的计划会伤害到曾晚。

    因此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如果听完这些,她觉得危险想离开,他就找人把她送得远远的,送到一个远离所有纷争的地方,再护她一世周全。

    如果她不想离开,不,她必须离开,离自己越远越好。

    这些想法像是蚁虫,密密麻麻地钻进他的心里,爬的他又痒又疼。

    天知道那封信的最后一页,他废了多少张纸,才写出了那么一张正常的东西。

    他想她想得快疯了,却要赶回来,和她见最后一面。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竟差点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一路找来,他把压抑在心里的全部情绪都发泄在了方才闯院的那场打斗中,见到人安然无恙,仿佛才活了过来。

    身后江鹏被打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污言秽语地招呼。

    盛怀言神色一凛,打横将人抱起,手掌拖着曾晚的后脑勺,往自己怀里多带了一些,捂住她的耳朵。

    而后径直经过门口那坨“垃圾”,走了出去。

    因为保命功能的副作用,曾晚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醒来的时候倒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好像真的只是睡了很长的一觉,就是手脚有些软,还觉得身上有些重得慌。

    屋里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她朦胧着一双眼,想抬起手伸个懒腰,微微一动,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醒了?”男子的声音在耳畔骤然响起。

    随后,她感到身子一轻,迷迷糊糊地往身侧看去。

    盛怀言支着手肘,就坐在她的床边,近距离这么看,他漂亮的桃花眼里依然缠着些许红血丝,眼底也透着青黑的颜色,却都敌不过那直勾勾的眼神,仍旧招人得要命。

    以至于曾晚瞬间便清醒过来,盯着他挺直的身板和垂在身侧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并不太厚重的被子,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

    “嗯。”她低着头,有些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紧接着又猛地一抬头,紧张道:“小岭怎么样?你把他救出来了吗?”

    盛怀言已经起身去为她倒水了,闻言安抚道:“小岭没事,昨夜被小五带回来后,就一直在房里歇着。”

    “?”曾晚坐在床上,心情迷惑,十分自觉地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两口,忽然一放水杯,道,“靠,他玩我?”

    水顺着杯口溅出来,落在被子上和手面上,盛怀言捞过床边挂着的帕巾,帮她把水擦干净,又拿了一只靠枕来,放在她背后。

    曾晚靠上软枕,心情好了些,便看着他问:“怎么会突然回来?”

    盛怀言将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平静道:“不是突然,仗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曾晚惊讶道,“可你给我的信上不是说还要过几天吗?”

    盛怀言提醒道:“信送到这里大约也需要些时日。”

    曾晚道:“对哦。”

    又不是微信,草率了。

    她看着他抬起号脉的手,又将她的胳膊重新放进被子里,不知怎的,她隐隐能感觉到,似乎从刚才到现在,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对了!那你们是不是打赢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着说些好事也许能有用,却起得太猛,眼前一黑,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盛怀言立刻倾身扶上她的胳膊。

    曾晚缓了一下,摇摇头,笑道:“没事儿,起猛了,你不是刚帮我号完脉?应该知道啊,怎么还这么紧张?”

    她抬了抬被盛怀言扶住的胳膊,却见他并未有要松手的意思,便调笑道:“其实刚才我就想说了,你不用这样,我真的没事,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咱俩什么关系呢。”

    姑娘深邃的眉眼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乌黑的长发不加配饰,在背后顺滑地散落下来,随轻微的动作扫过脸颊,唇红齿白,笑得狡黠又灵动。

    盛怀言看着她,好半天,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极轻,又带了莫名的自嘲,听得曾晚耳垂一热。

    肘尖不断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怔楞地望着盛怀言,以为自己产生了什么幻听。

    半晌,那温热倏地一撤,像是某个胆小的孩子,鼓足勇气来讨了颗糖,却连甜味还没尝到,就被忽然窜出来的大黄狗吓得拔腿跑远。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曾晚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姿,而盛怀言一改方才低沉的状态,轻扯嘴角,回了曾晚一个笑。

    笑的颇有些他自己的风采,随性里含着些许张扬。

    却和曾晚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若是从前,曾晚开出这样的玩笑,他定要压上一头,再说句更让人脸红心跳的。

    屋里安静得要命,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膨胀着,逐渐充斥在整个空气里。

    “三哥哥!该喝药咯!”盛静娴端着碗从门外走来,惊喜道,“晚姐姐醒了?!”

    她把药碗放在桌上,三两步奔到床前,扑了上去,“晚姐姐,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到曾晚在耳边隐约“嘶”了一声,以为是被碰到了哪里的伤口,她赶紧退开,小手无处安放地绞在一起,心疼得直掉金豆,“对不起晚姐姐,早若是知道,我就该和你一起上去的,都怪我,呜呜呜都怪我。”

    其实曾晚只是不大习惯突然被人抱住,见此情形也颇觉无奈,哭笑不得地拉住她的手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盛静娴哭的十分认真,根本听不见曾晚说了什么。

    曾晚看了她两眼,忽然放开手道:“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难道哭两声就好了?”

    盛静娴这下听见了,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可怜巴巴道:“晚姐姐要什么,尽管说,虽然比不上三哥哥,但我能做的事也有不少的。”

    这话听上去哪里怪怪的,但曾晚没有纠结,正经道:“那你可想好,在我家那边,若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可是要错哪赔哪的,你既觉得我出事是因为你没有跟来,也好办,赔一双腿给我就是了。”

    盛静娴瞬间止住了哭,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敢相信。

    曾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逗你的!”她剜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了不是你的问题,而且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真的?”

    “不信问你三哥哥……”

    曾晚笑着看向盛怀言,触碰到后者的视线,脸色一僵,又尴尬地挪开。

    盛静娴也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他这才收回视线,证明道:“确实没什么大碍,不需要你砍一双腿来赔罪。”

    他语意带笑,盛静娴刚松一口气,很快就反应过来,“三哥哥!你早知道晚姐姐没事,为何不提醒我?”

    盛怀言好笑道:“我为何要提醒你?”

    “好啊!你和晚姐姐合起伙来耍我是吧?你们,你太坏了!”

    她原本打算两个人一起说,但还是过不了心里对曾晚那点愧疚,出口就全成了盛怀言的错,盛怀言无辜得很,可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在受到这样的指控后只是随口一笑。

    他笑得随意,看在盛静娴眼里,就是有些欠揍了。

    一股深重的怨气在小姑娘的心底油然而生。

    搁在过去,曾晚倒是乐得看这兄妹俩幼稚地斗来斗去,然而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就是不大能看盛怀言,仿佛他周身围了一圈光亮的镜子,一看就刺眼。

    于是她目光游移,落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静娴?”她打断盛静娴酝酿的新一轮“攻击”,奇怪道,“你端来的是什么?”

    兄妹俩皆是一怔。

    昨夜盛怀言把曾晚抱回来的时候,特地叮嘱过几人,不可以对她透露自己受伤的事。

    盛静娴当时不解地为了句为何,盛怀言的回答是:“怕她知道了担心。”

    但那会已是深夜,她着实不大清醒,就记着一个“怕”字,此刻又瞧见盛怀言示意她别乱说话的眼神,一条完整的逻辑链逐渐在她脑中成型——

    受伤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如果是她,她一定不怕告诉“闷葫芦”,恨不得让他心疼才好,她只有在做错事的时候才会怕,三哥哥做错什么事了?

    她知道了,一定是不好好养伤,他怕晚姐姐知道了会骂他。

    哈!他怕晚姐姐!

    于是在心里高喊“一物降一物”的盛静娴完全无视掉他的眼神,报复性十足道:“哦,那个呀,是给三哥哥喝的药,晚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三哥哥受了重伤,还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长途赶路就不提了,昨夜我们都让他回去休息,他偏不走,合着衣在你这坐了一整晚,”这么说她还觉得不够,便添油加醋道,“而且他还不好好喝药,这药我都热了两次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满嘴瞎话的盛怀言:“???”

    盛静娴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卖完哥哥就跑路,临走还不忘对曾晚道:“我是没有办法了,晚姐姐,这碗药交给你吧,可一定要让他喝。”

    而后她把门合上,屋里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盛怀言深深地怀疑,这个妹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看向曾晚,想解释一下她说的不对,却被曾晚抢先道:“你受伤了?”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瞧见曾晚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还有关心的脸色,忽然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半承认道:“没有小五说的那么严重。”

    如他所愿,曾晚果然进一步关心道:“那是有多严重?”

    他耸了耸肩,“只是一点皮外伤。”

    曾晚看着他,看了许久,视线从头顶一寸一寸逡巡到脚边,像是在确认他伤在哪里,半晌,她坐起来,掀开被子,未发一言地下了床。

    “曾姑娘,”盛怀言也跟着站起来,“你要拿什么?我……”

    “你坐下,”曾晚回头,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吓人,“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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