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战报
曾晚弄这个千纸鹤祈福,收集祝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还有别的打算。
打仗,是国家大事,官府重视,民众也都会关注。
比起官家隔几日传一次,还未必能广而告之的军报,她想要获取第一手的战事信息,就必须得从民间下手。
而在食肆上下挂上和战役有关的千纸鹤,就能无形中给来食肆的客人以暗示,让他们不自觉地就在吃饭的过程中,谈论起和这场战役相关的话题。
这是她所能想到,最方便、也最自然的方法。
曾晚就是希望用这种方法,将所有的信息聚拢在她这一碗人间的招牌之下。
为此,盛静娴任劳任怨地陪她熬了一夜,才有了如今食肆的这般布置。
尽管第二日凌晨,她顶着两枚黑眼圈,还是有所怀疑地问了一句:“这样真的能行吗?”
但现实总算没有辜负她们。
纸鹤挂出的第一日,客人里有一大半都写了祝福,有一位大娘不识字,请曾晚帮忙代笔,边写边告诉曾晚,她儿子刚刚跟着涧川的最后一支军队出发,出发前,带他们的校尉说,这仗还没打起来。
纸鹤挂出的第二日,来了一批新的客人,其中一位是先遣军的将领夫人,吃到兴头上,她透露给曾晚,相公来的信中提到,落钦大军摩拳擦掌,恐怕想在齐国军队集结之前就发动进攻。
第三日,第四日,越来越多的人从四处寻来,也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消息。
这里面,有家人上战场的,有从别处获得小道消息的,有关心世事的,也有单纯凑热闹的。
曾晚来者不拒,又在门口支起了几张桌子,给那些没赶上限量的客人免费提供茶水。
客人们渐渐开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曾晚的食肆也渐渐成了民间交流战事的集中点,终日热火朝天。
人们从双方的兵力,聊到两族的渊源,再聊到落钦的野心,最后照例要赌一轮,战争何时会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纸鹤挂出的第七日傍晚,得到了解答。
落钦果然没有给齐国军队集结完毕的时间,提前发起进攻,打了我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连三日,齐国连丢三座城池。
战败的消息像是一团浓厚的阴云,自上而下,笼罩了整个食肆。
人们还是像从前那样议论纷纷,只是话里话外的气势都显见着比原先低了不少,还夹杂着隐隐可听闻的叹息。
一群人围在一起,什么样的情绪都容易被放大。
愁云惨淡了好几日都没再有新的消息,便有家人上前线的开始哭天抢地,打算去做棺材了。
先前无论如何热闹,曾晚都兴致勃勃地和众人待在一处。
这个时候却忽然觉得周遭的嘈杂好像无数根尖针,从四面八方一起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近乎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战局上,连觉都没好好睡几次。
搁在从前,大约只有酒楼生意衰颓的时候,她才会如此。
此番竟全然是为了一个旁人。
即使是冷静下来的此刻,她仍然能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内心,正不受控制地想着他。
他还好吗?
他正在和敌人拼杀吗?
他会不会受伤了?
他……
有人敲门。
曾晚甩了甩脑袋,走上前去开门。
“晚姐姐,”盛静娴抬手指了指屋内,“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曾晚侧过身,给她让开进门的空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盛静娴笑得很开心,“这连着几日没消息,都要把大家等疯了,你猜怎么着?下面竟然有人从前是个说书先生,老本行都掏出来了,正用着你的地盘给大家找乐子呢,快跟我一起去……”
她转头看向曾晚,一顿,忽然道:“你是不是……”
曾晚一愣,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正想着要如何掩饰,却听她道:“……嫌外面很吵啊?”
“……”
她抽了抽嘴角,哂笑道:“是,有一点。”
“我说你在这干嘛呢,”盛静娴道,“确实挺吵的,不过大家也都是担心战况,情有可原嘛。”
看着她小大人似的,曾晚会心一笑,挑了桌上的一枚橘子递给她,道:“那你担心吗?”
“我?”盛静娴接过橘子,剥了一半放在曾晚面前,“我当然担心。”
曾晚有些没料到地“啊”了一声。
见她不在乎的样子,她还以为会听到“我怎么可能担心”之类的话。
盛静娴抛了一瓣橘子进嘴里,边嚼边道:“不过我担心的是落钦啦,他们之前嚣张,那是因为我三哥哥和‘闷葫芦’还没赶到战场,这几日他们一准到了,战局正激烈着,所以才没有消息。我跟你说,什么阴谋诡计也不管用,我哥他们一定会,把那些蛮人打到落花流水、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人人喊打!”
这成语用的,要是给她哥听见,怕是又要少不了一顿毒打了。
曾晚笑着摇了摇头。
盛静娴却抓着她道:“怎么啦晚姐姐,你不信吗?”
曾晚哭笑不得道:“信。”
“那不就好啦!”盛静娴起身,一手拉住曾晚,另一手捧了没吃完的橘子,“走走走,咱们去听说书,刚听到有趣的地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接上。”
任由她拉着,曾晚跟着一起出了房门。
从二楼的栏杆倚着望去,一楼大堂的台边果然围了一圈人,台上那位顺手拿了一个瓷茶杯当醒木,拍得桌子叮咚响。
似乎正讲到高潮,楼下围着的人们个个双目微睁,神情专注,满眼入神。
却见那说书人拎起茶杯往桌上一砸,带腔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当即便有听众不满地嚷道:“怎么停在这啊!”
众人也一道起哄。
盛静娴趁乱从楼上跟着喊:“后来呢后来呢,那姑娘到底答没答应他?”
楼下有人接道:“下什么回啊,没人走没人来的,接着说呗!”
说书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抱歉,习惯了。”
说完便高扬手起了个势,叫嚷声瞬间小了下来,众人都不再说话,期待地等着下文。
“来了,来了!”
一片安静之中,从人群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喝。
众人吓了一跳,朝后看去,见食肆门外跑来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手中挥着一张纸,喘着粗气,前脚刚踏进门,又喊道:“来了!”
“谁来了?”
“什么来了?”
曾晚已经和盛静娴下了楼,这少年她认识,正是前些日子救下那个小丫头的弟弟,临街珠宝铺家的小儿子,她走上前去问道:“小南,你把气喘匀了说,怎么了?”
少年躬身扶着膝盖,听话地喘了会气,才抬起头道:“曾晚姐姐,是战报,最新的战报来了!”
众人吸住一口气,都盯紧了少年手中的纸,然后看着他抬手一扬,递到了曾晚眼前。
曾晚伸手接下,却迟迟不敢打开,半晌,她一扭头,递给了盛静娴:“静娴,你念。”
盛静娴惊道:“为什么是我啊?我我我不要。”
她又一扭头,像甩烫手山芋似的,把誊写的军报扔还给了杜南,“谁拿来的谁念。”
扔完却又十分紧张地看着他。
杜南看着兜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上的军报,有些无措,犹豫间,有人忍不住道:“识字儿不就行了吗!管他谁念呢!小兄弟,快点吧,要急死大娘啊!”
在身旁殷切眼神的注视下,他咽了口唾沫,终于念道:“宣德年十一月初八,西北边境报。三皇子已于三日前抵达军中,当夜率五千兵众奇袭敌军后防营,断其粮草军备,落钦兵力大伤,未敢继续发动攻势,我方乘胜追击,已夺回先前所失两座城镇,报,大捷。”
大堂里安静了片刻,而后猛地爆发出一阵议论。
“大捷?真的是大捷?”
“我们打赢了?!我们赢了!”
“太好了!三皇子殿下果真厉害啊!”
众人忍不住兴奋,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盛静娴也凑到曾晚身边,得意道:“我说的没错吧?那些蛮人可没几天逍遥日子过了。”
曾晚心底也是高兴的,但她觉得盛静娴这话似乎哪里不对,“战报上只说了三皇子,那你哥……”
“哎呀差不多嘛,”盛静娴看了她一眼,囫囵道,“三哥哥他们算算也是这时候到,我哥和三皇子的关系可好了,未必就不是他帮忙出的主意呢。”
曾晚道:“闫淮生和三皇子关系很好?”
盛静娴道:“不是一般的好。”
“真的?”
盛静娴拼命点头。
那他怎么从没有提起过?
不知为何,曾晚觉得满心的雀跃之中好像忽然空出来一块地方,不大,却叫人莫名在意。
怕被盛静娴察觉,她赶紧转头,去要了杜南手上的战报来读。
在她身后,盛静娴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自这日以后,战报三日一发,再没像之前那样中断过,且每次都能第一时间被人送来食肆。
曾晚也怀疑过这种机密的要件为何如此轻易就会流到民间来,好一番试探才得知,原来是那位三皇子的意思,说是打了胜仗就该让百姓们早些知道,能安民心。
她忖度之后,便觉得这位三皇子不仅战场上能力过人,搞人心态也是一把好手。
不愧是皇室子弟。
于是,在那位英勇神武的三皇子带领下,齐国军队势如破竹,没过多久便把落钦的十万大军杀了个七七八八,也把人赶回了他们原先来的地方。
食肆乃至涧川上下欢欣鼓舞的同时,曾晚终于收到了来自盛怀言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