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月
那女子走到近前,浓郁的香粉味儿蹿得曾岭直接打了个喷嚏。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往旁边让了让,却是站到了盛怀言和余清秋的中间,掩面乐道:“余公子也在呀?我还当是看错了呢,真是太巧了,二位公子这是要上哪啊?”
余清秋对她点了点头,身子却微微侧了一下,同她拉开距离,被盛静娴瞧见,她心中一紧,警惕道:“关你什么事?你是谁?”
“小五,”盛怀言睨了她一眼,责备道,“不得对明月姑娘无礼。”
盛静娴噘了下嘴,却仍旧不满地盯着她。
曾晚也在盯着这位“明月姑娘”。
从盛怀言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认识,但好像没有很熟,可是他又叫她“明月姑娘”。
连她都还只是“曾姑娘”呢,这个女人竟然能让他称呼名字。
“不碍事的闫公子,”女子连忙摆手,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五妹了吧?小姑娘长得真漂亮,脾气也果真和你说的一样。”
她倒是自来熟,才刚被盛静娴呛了一下,转头便能和气地同她打招呼道:“你好呀静娴,我叫明月,是你哥哥的朋友。”
盛静娴却不吃她这一套,板着脸道:“你没资格叫我名字。”
“静娴,”盛怀言又叫了她一声,对明月道,“姑娘别介意,小五这丫头认生,姑娘还是像唤我一样唤她吧。”
明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应下了。
原来这女子就叫明月,“明月姑娘”也不过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那就还是不熟。
曾晚看了看几人,不知何故,心下一松,便照顾曾岭去了,却还分神注意着这边。
她听见盛怀言道:“不知明月姑娘怎会在此地?”
明月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在吃饭吗?介意我加入吗?”
“我倒是还好,”盛怀言道,却转头看向曾晚。
曾晚刚巧看过来,一怔,没想到他竟是要过问自己的意见,虽然心中莫名有个声音似乎挺介意的,但为表友好,便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笑道:“怎么会?”
没想到明月的注意力也因此被吸引到了她身上,“这位是?”
“她是我的,”盛怀言顿了一下,曾晚抬起头,有些好奇他会如何介绍自己,却听得明月忽然雀跃道:“哎呀,这位是尊夫人吧?”
“?”
乍听见这位久未出场的“闫夫人”,无数回忆涌上心头,曾晚一脸茫然地看向盛怀言。
破天荒地,他竟然没有否认。
“早听闻闫夫人貌美倾城、风姿绰约、衣……”明月夸得带劲,却瞧见曾晚一身随便的粗布衣裳,顿时舌头打结,卡了半天,“……衣,一骑绝尘,哈哈,今日得见真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三年前,闫公子如何都不愿带我走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只觉不能再这么离谱下去,便摆手道:“那个,你大概是误……”
却忽然被人捉住了手指,拉下来,放入了手掌之间。
掌心的温热将她包围,盛怀言的眼中满含笑意。
“她确实值得。”
指尖的热意仿佛倏地一下扩张了数百倍,只一瞬间,便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愣神的功夫,明月已经笑嘻嘻地在她身旁坐下了。
这桌子旁边虽还坐着三个人,但曾岭什么也不懂,余清秋本身就不怎么说话,盛静娴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她单方面被握着的手,分明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大概更不会出来指正。
曾晚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先前在医馆,老奶奶错把他当作自己郎君的那次,盛怀言为了让自己不露馅,是欣然应下的。
那这次……算了,既是有来有往,横竖她也不亏。
曾晚心一横,将手指从他手掌间抽离,对明月友好地笑了笑,没再否认。
盛怀言眉梢一挑,虚虚地握了一下忽然空掉的手心,似乎笑得愈发张扬了些。
明月自然不知道曾晚心里想了这许多的心思,也点头回礼,开始讲述她的经历。
原来这位明月姑娘原本是涧川人,还曾是当地一座风月场所里唱曲的名角儿,那里的妈妈见她只唱曲儿就能带来比别人还多的收入,便从未逼过她做皮肉生意,对她也一直很好。
只是没想到,三年前的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官差,只点名要她,不做就要砸店。
妈妈没有办法,只得派人把她绑了扔给官差带走。
明月以为自己完了,却没想到路上遇见有人替天行道,竟将她救了下来。
那救人者,便是盛怀言和余清秋。
此事因发生在大街上,围观者众多,引起了官府的注意,还升了堂。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明月本就做的是此等营生,跟谁做不是做,这官差还提了她的身价,明明是赚了,竟好意思来此哗众取宠,丢人现眼。
连怡红楼里的妈妈都不愿给她作证。
最后还是盛怀言在公堂之上据理力争,才帮着明月让那官差下了狱。
可是没想到,他二人走了没多久,官差就被放了出来。
明月原本已经回到了怡红楼,却又因为妈妈害怕遭人报复,被赶了出来。
她自己也担心那官差会对她不利,便索性卷了包袱,从涧川跑了。
一路来到州交,听人说此地乃是两州交界处,鱼龙混杂,适合藏身,才没再走。
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坎坷的故事,曾晚心里酸酸的,斟酌半晌,还是没忍住道:“这也太过分了!那官差是何人?凭什么就这么轻易给放了!”
明月笑笑,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一般地轻松道:“就是我们那县令的副官,我当时也是傻,竟会寄希望于县令老爷,却不知他们才是一伙的,白白浪费了闫公子和余公子的好意,真是挺抱歉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曾晚看了一眼盛怀言,道,“真正的好意都是无私的,只要不是心怀不轨的利用,无论结果如何都算不得浪费。更何况你确实得救了呀,对吧,闫……咳,相,相公?”
盛怀言似乎十分满意,笑了笑,道:“说的不错。”
明月眼睛一亮,也笑道:“闫夫人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曾晚心里咯噔一声,尽力压下面上的不自然,又问道:“你在这里安全吗?这里离涧川好像也不是很远。”
明月点了点头,“其实我改了名字,现在叫吴月,而且前些日子听说那官差功绩不错,已经被调走了,据说是去了上京,大概也不会再来找我。”
曾晚放了心,转而又愤愤道:“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升官?”
明月苦笑道:“世道如此,习惯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这句话说完,曾晚明显感到对面之人周身的气息沉了下去,抬眼一看,却仍是一张肆意的笑脸,灼灼耀眼。
曾晚呆了两秒,忽听身后有人唤道:“阿月?你何时回来的?”
来人是个容貌平平的男子,却不知怎的有些面熟。
明月瞧见他,先是一笑,而后嗔怪道:“怎么,我回不回来还需要跟你汇报吗?”
那男子笑起来有些憨,摸了摸后脑勺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是个明眼的也能瞧出他们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气氛。
须臾,那男子问道:“阿月,你认识这几位客官吗?”
听他这问法,曾晚猛然想起,这位不就是他们入住的这间客栈老板吗?
明月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介绍,便拉着男子走到盛怀言面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闫公子,”又指了指余清秋,“还有余公子。”
“真的?!”男子看上去十分激动,甚至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差点普通一声跪下,被盛怀言挡了一下,仍是语无伦次,只听出他是想要道谢。
明月没好气地搡了他一下,对几人不好意思道:“我家这位平时都还好,就是不能遇着事儿。”
“你家,这位?”曾晚大约猜到了他们的关系,调笑道。
明月脸一红,这才介绍道:“这是我相公吴工。”
原来明月初来此地时就投住在这家客栈,没少受到吴工的照顾,吴工人很好,对她也好,一点都不嫌弃她的出身,两人相处久了,便自然而然地结了夫妻。
“吴月”这名字里的“吴”,也是随吴工改的。
“这人是傻了点,”明月看着吴工,笑意漫出眼底,“可我又不像闫夫人这般好运,总不能在闫公子这一棵树上吊死吧?”
曾晚正为他们欢喜,忽然被提到,脸色一僵,心道真是造孽,只好干笑着附和了两句。
那吴氏夫妻俩又聊了两句,便要去忙了,临走时非要免了一行人这两日的一应开销,念在是这夫妻二人一番道谢的心意,他们也没再推辞。
只是曾晚什么也没做却平白受了这份礼,倒还挺不好意思的。
便借着盛静娴为自己的行为给明月道歉的时机,也跟着多谢了两声。
二人这才推推搡搡地离去。
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曾晚只觉心里一阵暖意,感慨道:“真好。”
盛静娴嘻嘻一笑,仿佛就等着这一刻般凑过来道:“哪有你和我三哥哥好啊,闫夫人?”
曾晚一愣,转过头,没好气地瞥了眼盛静娴,无语了,“你笑什么?从前不都是你扮他夫人,这次怎么不扮了?”
盛静娴抬手发誓道:“可不是我的问题,是人家把你认错的,依我看,就是因为晚姐姐和三哥哥更像夫妻一点!”
“……”曾晚说不过她,转头瞪了一眼盛怀言,“你管管她!”
盛怀言听话地喊了一声:“静娴。”
盛静娴缩了缩脑袋,分明是还想调侃,又对她哥颇为忌惮,只好小声嘟囔道:“你看吧,这么一条心,还不像夫妻么?”
坐得离她很近因而听得一清二楚的曾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