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信物
曾晚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
在背后讨论一个此刻正浴血奋战的人的身世,到底是怪怪的,她顾左右而言他道:“可我不觉得,门当户对有多么重要。”
“哦?”钱富昌的兴趣成功被曾晚勾走。
曾晚道:“两个人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会对彼此抱有门第之见?那么,既是携手过日子的人都不介意,旁人又有何立场指摘?至少,在我的家乡,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倒不是不自信,而是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对话的是个古代的老人家,思想顽固程度定然颇深不说,还很可能就是她口中的那些“旁人”之一。
那这话听起来可就是冒犯之意十足了。
然而钱富昌却并未如她想的那样露出不满的神情,反倒哈哈笑了几声,道:“要不说你这小姑娘和我投缘呢!你家乡是哪里?小老儿得了空,定要前去拜访一番。”
曾晚惊讶地看了看钱富昌,这才想起有关这位富商的传奇里并不怎么为外人道的一些部分。
乃是说他几任妻子里没有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要么来自烟柳巷道,要么是朵清水浮萍,更有甚者,似乎还有一位是曾和齐国交战的敌国丫鬟。
大约是这些经历太过不入凡俗,怕起到不好的带头作用,因而在别人那里大多传为佳话的爱情故事,到了钱老这反倒成了讳莫如深的“不可说”了。
曾晚莞尔,道:“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便是我自己想回去,也很难呢。”
钱富昌覆在拐杖之上的一只手拍着另一只手的手背,连道了几句“可惜”,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问曾晚道:“那这门户之事你就权当没有听见,可两人相处依旧贵在坦诚,若是日后才发现对方有所隐瞒,小晚,你又该当如何?”
曾晚简直要怀疑钱富昌怕不是跟着她从现代一起穿越过来的哪位故人了。
怎的又有现代思想,又知道她曾经真的被人骗得很惨?
“还能如何?”她轻笑了一下,大约也并未觉得多么凄惨,只是不值,“既是骗我,那便不是真心,没有真心的话,一刀两断便是了。”
这话说得潇洒,本也该正中钱老爷下怀的,可曾晚却迟迟没有听见他的回应,扭头一看,才发现老爷子正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望着自己。
似乎有几分不大认同,又有些无奈。
“我说的不对吗?”曾晚问。
“没有没有,”钱富昌撑着拐,挺了挺腰背,重又恢复笑脸道,“这感情上的事,本就是冷暖自知,哪有什么对错?只是小晚,你别怪老头子啰嗦,有些人骗你,那真的是为了从你身上获得些什么,可有些人,”他顿了顿,像是凝神在听屋外的动静,片刻后才又继续道,“有些人啊,他或许只是有难言之隐,其实这里一颗真到不能再真的心,你可不要青红不分,囫囵一棒子打死。”
曾晚听得云里雾里,若有所思,正想着要如何回答,就见钱富昌忽地一摆手,从袖中掏出一枚模样精致的钱币来。
之所以说模样精致,是因为这并不是一般官窑打造的铜钱,形状依旧是那个天圆地方的形状,却是比一般的铜钱要大上一圈,钱币上的图案也并非铸字,而是上下左右连成一体的山水图,最关键的,铸币的材质并不是铜,而是亮灿灿的金子。
钱富昌将这枚钱币递给曾晚,笑道:“此乃我钱家独有的信物‘金钱铢’,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你大可回头再细想想,认同不了,便当是我老头子放了个屁,不用放在心上。人生在世,图的便是一个逍遥自在,你们小姑娘家,容易为情所困,可莫要委屈了自己,今后若是遇着什么难事,你就拿着这个,在路边找一家有‘钱氏’标识的铺子,老头子我不管在哪,都一定会回应你的。”
曾晚受宠若惊,急忙推辞,见钱老爷神情坚定,这才连声道谢,将“金钱铢”收好。
屋外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曾晚未敢多想,当即便一个箭步冲向门边。
“闫公子!闫淮生!”她一边拍着门,一边喊,“外面怎么了!你……”
喊到一半,面前的门忽然松了力道,朝外打开。
曾晚一个没站稳,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独有的气息在一瞬间包裹上来,随后,她感到眼前一热,指腹熟悉的触感缓缓爬上眼周。
视线被剥夺,一切的触感都变得清晰起来,曾晚能够明显感受到此刻依偎的胸膛正在上下起伏着,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地从发梢拂过,她强忍加速的心跳,闷声问道:“闫淮生?”
“嗯?”男人不紧不慢的声线从头顶落下。
像一双无形的手,逐渐平息了曾晚不安的情绪。
“你……打完了吗?”她问。
“嗯,打完了,”他答,“就是,有点难看,你别看。”
曾晚心头一颤,原来他蒙住自己的眼睛,竟是不想让她看见狼狈的残局。
一时间,曾经看过的那些恐怖片里脑袋与胳膊齐飞的画面竟是一齐涌了上来,曾晚一阵恶寒,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纤细的睫毛滑过掌心,有些痒,盛怀言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
然而曾晚看不见,却一点不妨碍她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他会不会也受伤了?
卞熹和他那些小厮瞧着便是不能打的,若是靠他一人之力,岂非艰难无比?
“你可有受伤?”她看不见,只好挥舞起双手,要去他身上摸摸有没有伤口。
胡乱碰了几下便又被人捉住了。
“你放开我。”曾晚道。
“还是不要吧,”盛怀言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比方才低沉了些,恐吓道,“真的不好看,怪血腥的。”
“我说手。”曾晚道。
盛怀言又笑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曾晚总觉得他这声笑里多了些奇怪的意味,莫名有些恶劣,果然片刻便又听他道:“曾姑娘方才摸了我那里三下,莫非,是还没摸够吗?”
那里?
哪里?
曾晚一头雾水。
他说什么呢?
等等,三下……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她倒是拍了他三下。
他当时反应好像还挺奇怪的,难道说的是那时候?
那她到底是摸到……
曾晚忽地身子一僵,明白了什么。
偏那男人还就在此时放开了曾晚的手,她看不见,却也能猜到,他定是一副“想摸便摸吧”的神情,大方又戏谑地盯着自己。
她直觉自己的肤色一定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脑门儿,哪里还敢乱动,整个人直接僵成了一根木头。
好在盛怀言并未得寸进尺,大约也是发现了她的尴尬,轻笑一声,带着她退回了房间里。
视线恢复的一瞬间,曾晚就像是脚上装了弹簧,蹭地一下便跳出了老远。
待到她调整好心态回过神来,盛怀言已经同钱富昌打过了招呼。
“好啊!”
她一回头,便听见钱富昌最后这一声感叹。
老人家似是极为兴奋,涨红着脸夸完盛怀言,又把视线投向曾晚。
挤眉弄眼了一番。
曾晚心头一震,想来方才他们二人在门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这位老人的眼里。
他半炷香之前还在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人家,这可倒好,误会更大了。
也不知是不是两相尴尬弄出了个负负得正的效果,她忽然觉得脸皮大约也没那么重要,索性放下纠结,几步上前问道:“外面那些人如何了?是死是活?你把官差打了,不会也要坐牢吧?”
盛怀言同钱富昌对视一眼,二人齐齐笑出了声。
曾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正要再问,却见盛怀言挑眉问道:“若要坐牢,曾姑娘可愿救我?”
这说的什么话?
“你莫要将我看轻了!”曾晚道,“既是为了长宁百姓惹出的事,我能帮上忙的,当然要帮。你告诉我怎么做,用钱吗?”
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两个钱袋子放在桌上,一个是盛怀言的,一个是自己的,“但我只有这些,如果不够的话……”
她想说自己还有一枚钱老爷刚给的信物,可以用一下,正往怀里掏着,忽然觉出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抬眸,盛怀言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嘴角噙着笑意,双手负于身后。
方才睁眼时因为尴尬没有细瞧,如今两人面面相对,曾晚才发现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一侧当真有一道细小的血痕,鲜红的血停在鬓角旁,衬得人脸颊愈发白皙,近乎妖艳。
她呼吸一滞,没甚防备便被面前之人握住了手腕。
刚掏出来的钱又被放回了她手上。
“幸好我不会坐牢,”盛怀言做完这些便直起身子,因为身高的关系,和曾晚稍稍拉开了距离,“不然曾姑娘可就要破费了。”
曾晚不解地看着他,后者微微一笑,歪了歪头道:“清秋来了。”
“余清秋?”曾晚惊喜道,“他回来了?那就是说……”
盛怀言温声道:“就是说,我刚才打的那些人已经不是官差了。”
“所以他们终于要遭报应了!你们成功了!”曾晚开心道,“不行,这我得去看看!”
她转身便往门外跑。
算算此时余清秋带来的人大约也已经善后得差不多了,盛怀言没再阻拦,只是摇摇头,自己都没觉出来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独留下钱富昌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家坐在屋中,瞧着二人先后奔出的场景,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得极为神秘,半晌,兀自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