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农家有女也可以by月满花
1998年8月，中考放榜的日子。
怅然若失的李依从镇上邮政所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手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耳朵里还回想着邮政所那个胖乎乎的女邮政员那意味深长的话：
“恭喜你哦，就要脱离农门了。”
“是呀，就要脱离农门了，可是，这些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依心里苦笑，“也难怪她，这个女邮政员不过是初中毕业后，没办法继续读书了，接了老父亲的班，虽然说每个月领着300元工资，已经算不错了，但是，却没有把户口迁到镇上，没办法吃上商品粮，还得交农税提留。”可是，这个邮政员哪里知道李依的痛苦？
李依是痛苦的。她的痛苦就在于她明明可以走一条康庄大道，但是，现实却逼得她只能过独木桥。
李依今年十六岁，已经出脱成了一个大姑娘，16米的身高，皮肤有一股农家女孩所没有的白皙，身材出挑，如今已经发育得亭亭玉立，虽然总是束缚着身体，但朴素衣着下却无法掩饰一个青春少女的风姿。
上帝是公平的，打开一扇窗，便会关闭一扇门。上帝给了李依一副姣好的面容和身材，赋予了她较高的智商和学业成绩，却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家庭。
李依家世代务农，反正从记事开始，她就知道了自己是农民，父母是农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农民。而且，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做生意，连小生意也没做过，每天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在农家出身的李依看来，要想改变现状，就得跳出农门。
康庄大道就是读高中，考大学。这是班主任范老师为她规划的一条康庄大道。
范老师提醒她：如今，中专不包分配已经成了大势所趋。你成绩这么好，是读县一中的材料。只要考进了县一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大学校门。
以后考上大学，就真正跳出农门了。
可是，两个月前，当她在志愿填报前，兴冲冲地回到家，在饭桌上告诉了母亲，自己想填新化一中的志愿时，母亲却毅然决然地否决了她。
“想都别想了，你还要我供你到几时？现在你吃的、穿的、用的、交的学费，你知道有多少吗？你也不看看，隔壁黄大婶家的闺女儿春花，小学读完就出去打工了，你初中这三年花了家里多少钱？人家春花早就已经挣钱寄给黄大婶了。”
母亲噼里啪啦一通话，李依不想听，但是又不得不听。
母亲说得在理，村里人，喜欢攀比，这些农村妇女，刚结婚时，攀比嫁妆多少、夫家财产多少。
生儿育女后，就攀比儿女能帮家里做多少农活，儿女长大后，就得比一比能够给家里挣多少钱。
李依的母亲是个标准的农村妇女，小学毕业，能指望她和李依一样拥有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的理想？
母亲可管不了埋头吃饭的李依此刻在想什么。又继续说道：“我能够让你去读中专，已经不错了，其他孩子早就已经出去打工挣钱了。你读中专，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要是去读高中，万一考不上大学，又找不到工作，可咋办？要是考上了大学，那我们家还得花多少钱呀？你不能只顾自己，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
呵呵，弟弟，这是最重要的。李依有个弟弟，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比李依小6岁。父母重男轻女，虽然政策不允许，但还是顶风作案，偷偷跑到外面去躲着生，给李依添了个弟弟。
母亲说完，把碗筷一放，拿起扫帚，在院子里扫起地来，一边嫌恶地把垃圾往阴沟里扫，一边不忘提醒李依：“这就是命！谁让你投胎到我们家的？你那么想读书，咋不投胎到城里？”
这就有点耍流氓了。我要是能选择，我肯定不会选择投胎到这里！李依在心里跟母亲较劲，不断地吐槽，但是，却不敢说出来惹怒母亲。
李依的泪水沿着碗筷，在饭碗里滴答滴答。母亲根本不管她的表情，一个劲地唠叨。
她只感觉一阵咸。她觉得自己受不了了，恶狠狠地把碗筷使劲地放在锅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扑到床上，把脸往被子里一埋。
这时，母亲气炸了，拿起扫帚就冲向李依的房间，一脚踢开门，训斥李依：“你还好意思发脾气，撞门？我供你吃，供你喝，你还不领情，读中专怎么了？读中专三年就可以挣钱了，而且考上了公费基本上不怎么花钱了。你还想一直读，你到底要读到多少岁呀？要是高中考不上大学，岂不是浪费了钱？你想把我逼死呀？”
李依止住了哭声，她明白，在读中专还是读高中这件事情上，母亲的决绝。她的决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是读三年，一个是三年之后又四年。而且读高中，考不考得上还是个未知数。要是考上了，总共至少得供她读七年书。
看着周围同龄人都开始挣钱了，母亲是没办法继续等下去的。家里就那三亩地，平常靠着母亲一个人操劳，父亲早就出去打工了，时不时寄点钱回来交学费、补贴家用，在外面讨生活也困难。弟弟还在上小学，以后花钱的日子还长着呢。
重男轻女，见怪不怪了！
回到学校后，李依利用午休时间，敲响了班主任范老师的房门。
范老师是个40岁的中年女老师，教英语，范老师的丈夫是这所学校的化学老师。
平常范老师很喜欢李依，在她看来，这个来自山上的孩子，前途无量，学习能力强。还记得两年多前，李依刚读初一，范老师录了英语磁带，让孩子们带回家去听，强化一下英语听说能力。虽然磁带是免费的，但是范老师也不可能给学生送录音机呀。
李依忐忑地向母亲提出了想在家里跟着磁带练习英语的想法。没想到，母亲一听就火了：“读初中的学费那么贵，每天中午还在食堂吃饭，还得拿米到学校。供你吃，供你穿，你要买别的，我没钱。要想买，问你爸去！”
一提到钱，母亲就火大，李依再也不敢打录音机的主意了。
第一次月考，李依的英语只考了45分，是全班最低的。李依心慌了，小学时自己语文、数学都是很好的呀，难道真的是应了那句“女生越读越不行”的说法？
李依慌了，她可是很爱学习的，为了不落下，她每天下课后，往范老师办公室跑，去请教这个单词怎么读，那个单词什么意思。范老师每次都非常耐心，没有因为她成绩差而对其另眼相看，反而是耐心得很。
半期考试了，李依英语考了61分，虽然不是倒数第一了，但是，这个成绩仍然不理想。
在拿到试卷时，范老师让李依站起来。李依害怕极了，吓得手都在发抖，当同学们把目光移向李依时，李依只感觉自己一阵脸红：怎么办？范老师这是要骂我吗？
没想到，范老师却说：“请大家为她鼓掌！”
李依都懵了，范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挖苦人了。李依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在找寻地洞时，范老师又发话了：“李依同学考了61分，虽然这个分数不高，但是，上次李依同学只考了45分，这次及格了，进步很大，你们都应该向她学习！”
哦，原来是这样。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李依心里五味杂陈。
自此后，李依的信心更足了，对英语的热情也更高了，慢慢地，追了上来，语数外三科都拉平了，总成绩成了班上了前三名。
这一次，范老师看到耸拉着脑袋的李依，突然就明白了来意。见李依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范老师用手轻轻地放在李依的肩膀上，拍拍说：没事，争取考个好点的中专，考个省重点中专。前路漫漫，也没那么悲观。
……
往事如烟，如今，这两个月就这样煎熬着走过来了，李依打开录取通知书，这是一份汉西省淅川市农校的录取通知书。
她回到家后，虽然提不起兴趣，但还是给母亲看了下，母亲开始算账了，嘴上不停地念叨：考的是公费中专，不需要交学费，生活费一个月至少得150元。弟弟现在还在上小学三年级，吃住都在家里，现在只需要愁学费。
李依没有理会母亲的唠叨，既然一切已成定数，也拿到了省重点中专院校的公费录取通知书，也好过许多同班同学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顺利入读，顺利毕业，以后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李依到镇上给在外地做厨师的父亲挂了个电话，当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表示，下个星期会请假回家，给李依办酒席，邀请亲朋好友来庆祝一下。
毕竟脱离农门了，而且省重点是要包分配工作的。村子里还没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考上过中专院校，除了那位叔伯姐姐李英，她的父亲退伍后分配到了本县李家镇人民政府工作，就想办法把一家人迁到了镇上，吃上了商品粮。
英姐也特别争气，五年前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的本科，现在已经在读研究生了。在父亲眼里，虽然李英是全村学历最高、走得最远的后生，但毕竟不是在本地长大，不是在本地读书成长起来的，算不上本地的“秀才”。
李依明白父亲的骄傲，虽然他重男轻女，正因为自己是个女生，所以才和母亲不顾政策，偷偷跑到外面生了弟弟。
但是，自己也争气，从小就没怎么让父母操心。
刚踏入小学，每天回家后，就背着背篓去山坡上割草回来喂兔子，兔子长大了，母亲可以在赶场天拿到街上卖，换钱后可以买一些生活用品，李依和弟弟买笔、本子的钱，都是兔窝里喂出来的。
如今，自己考上了省重点中专，还是公费生，家里人可以松口气了，三年毕业分配工作后，自己就成了真正挣钱的文化人了，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几天后，父亲果然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弟弟围着父亲要零食。吃过饭后，父亲便开始和母亲商量着请客的范围：母亲家那边，李依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几个小姨和姨父，这些都是要请的人，平常都是走得最亲的人。还要延伸到几个姑婆。
父亲这边，本地的亲戚都要请，叔叔伯伯，以及平常来往比较密切的本队的人，都得邀请。父亲提出，自己的几个远房叔伯，要亲自去邀请过来。
李依看着父母在那里计算人数，觉得百无聊赖，一边抹着玉米，一边看着电视。
办酒席的日子定在了8月16日，恰好是星期天，以此将就那些有工作的亲朋好友。8月15日，爸爸坐着拖拉机去采购一些办酒席用的吃食，啤酒、峨眉雪、雪碧，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虽然自己是厨师，但毕竟自己是主人，客人来了还得好生招呼，父亲便请了邻村办厨的姜大贵来掌勺，食材自己出，姜大贵负责开菜单、做菜，只收取每桌20元的工钱。
李依便和母亲在家里忙着收拾、腾地方放桌子，李依也征得了父母的同意，提前请了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当天到家里来吃饭。
虽然有点累，但是，毕竟自己是主角，也慢慢淡忘了不能考高中这件事。
弟弟则围在储物柜旁边，翻找东西来吃。李依看见后，朝他叫道：“小馋猫，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呀？”看到弟弟圆噔噔的眼睛，李依有些爱怜，也有些不舍得骂他。
这时，妈妈有些不耐烦了，对李依说：“你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你到村口去接下。”
李依应了声，便往村口走，刚走出院子，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邻居李三娃儿。李三娃儿冲进院子里，喊叫起来：出事了！李大婶，李依，你们快点去看下，李大伯出车祸了，连人带车一起滚到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