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0如梦初醒
温斯基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些。
即使帝姬已经说过了只是电影剪辑——就是像歌舞剧一样，写好剧本演的戏的片段被“画下来”放在一起；即使他对其中许多情节都见怪不怪，甚至习以为常觉得比自己的日常已经好了不少；即使……
即使帝姬在抓着他的手，温暖的力量让他能够知道自己现下处境尚且安全。
可当那些带着红色五角星帽子的军人登场之后，温斯基愣住了。他呆呆看着那一幕幕打土豪分田地的剧情，又转过头看着帝姬——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得像是被砍断了一样疼，可帝姬殿下的神情却依旧平静而温和。
剧情在一步步推进。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
东瀛帝国拿着从其本国人民身上压榨出来的血汗，对这个曾经无私帮助过他们的古老国度发动了全面侵略战争。
血腥的画面勾起了温斯基的回忆——即使他并没有亲历过战争，可压抑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的灼热苦楚仍然从胃部翻涌而上。他捂着嘴竭力想抑制自己，他不能再在帝姬面前……
“没事，没事的。”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
如果说看视频之前与方才一开始时候的反应，是在极端恐惧和茫然之中的被动接受，那此时此刻这个视频已经让温斯基清楚地感受到，无论是华夏国人还是东瀛国人，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会流血会死掉会因为没有钱被逼到上吊的人类。
温斯基看着那些画面——尽管他听不懂视频里的语言，更看不懂那些字，可在制作精良的配乐渲染当中，人类的情感本就是可以共通的。
那些……那些头上顶着红星星的兵，他们……
相似的经历让他产生了近乎身临其境的共情——同样的悲伤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恐惧，以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和视频里那些老百姓一样，在看到红色五角星瞬间就感到获得了安全和希望。
那是他即使在向大圣女祈祷时也未曾获得的感受，这让他近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视频没有被暂停——内心一团乱麻的温斯基已经不知道那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被剪辑出来的视频中华夏国很快迎来了抗战胜利，可还没有让双眼爬满红血丝的温斯基松一口气，和谈就破裂了，解/放/战/争由此爆发。
他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他在某一瞬间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哪自己是谁，他意识到自己的的内心在向往着什么，可……
战略反攻开始了。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1949年十月一日，五星赤旗在□□/广/场冉冉升起。
温斯基已经无法注意到自己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可是剧情依旧在继续。
不承认一切与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
解/放/西/藏。
三大改造。
抗/美/援/朝。
核/弹/爆炸成功。
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
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承办奥运会。
由她时不时暂停用歌秋罗语翻译一下，再用最通俗的话解释一下的视频，最终以一个“竞赛”结尾——那是经济总量的排行榜。
温斯基看着那面五星赤旗从不注意就根本找不着的排名一路腾飞冲进前十，数次掉出去却又一次次冲回来。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gdp，可他知道在那画着金币图案的背景上，华夏国一步步冲到了世界第二。
“到星沙前辈穿越——也就是来到歌秋罗那一年，华夏国的国民经济总量是全球第二。而星沙前辈……”
星缇纱一边翻译着视频里最后一段资料，一边暂停了播放完毕的视频。可她一转头，才发现温斯基并不是如她想象的一样在抖。
他是在哭。
“那些——那些□□人……”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没有人生来就该受苦，从来没有人不顾性命去为他为所有和他一样的人争夺土地，从来没有人会把他带到阳光之下，让他作证为他审判那些高高在上剥夺他一切的地主和贵族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羡慕华夏国的人啊！
“羡慕吗？”
温和的声音，让温斯基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可点完他才想起来——说话的人，是歌秋罗帝国的帝姬殿下。
用视频里的、由帝姬殿下翻译过来的话来说，她就是他的阶/级/敌/人。即使像帝姬所说，大圣女建立帝国是有原因的——那个……那个什么“生产力”的原因……
可无论如何，按照这视频说的，随着历史发展，皇族终究会被打倒的。而按照殿下刚才翻译的时候说的，这个叫做“手机”的镜子里装满了能让这个叫做生产力的东西很快变得很厉害的资料……
“羡慕就好。”
帝姬双手抓住温斯基的肩膀，温和而坚定地目光注视着温斯基通红的眼睛。
“温斯基同学，你身为劳动者，应该已经有感觉了。随着这些年的冬天越来越长越来越冷，随着粮食产量一年年下降，还有我们这些无能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造成的拖累，歌秋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而且即使不是这样，随着这台星沙前辈留下的手机出现，随着我们的生产力依靠这里面的资料快速迈进，革/命必然也会到来。”
星缇纱知道温斯基肯定听得一知半解，可她能够从他泪光闪动的眼神中，看出他反应过来了她说的大概都是什么。
仅仅是听了刚才她穿插在翻译中那些尽量通俗的解释，就能现学现用——不说听懂前后逻辑关联，最起码知道她想表达内容的三四成……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啊。
而且现在听不懂也不要紧，反正她也只是刚刚说了些名词解释而已，能现在就完全理解那才是不科学的——要真是这样，她反而还得多加小心这小子是文官教会那一边派来的卧底。
再说了，接下来她马上就会抓紧时间把该教的教会他，教会更多的人的。
在最终走上刑场之前，她会把该做的都做完。
“可是你知道的，我们不像华夏国，没有一个老大哥给我们指路——或者说星沙前辈已经在手机资料里给我们指了路。至于自己发展……你也看到了，即使是华夏国也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才走上正确的道路。”
星缇纱感觉到鼻梁在泛酸，她也真的……真的很羡慕华夏国的人。
可是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星沙给歌秋罗留下了这台手机，已经是歌秋罗人的幸运了。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去等待思想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自然产生变革，而且你知道的，像安霁丽纳伯爵那种干的出把同胞送给血族但求保住自己爵位这种事情的玩意儿，他配统治歌秋罗吗？歌秋罗在这些人的手里已经丢了这么多国土，未来还能撑多久？而且，而且星沙一个共/青/团/员——”
“等等……”
温斯基皱着眉头咬着牙颤抖着声音，他的双眼中泪光都在颤动。
死就死吧，至少让他死个明白。
“大圣女陛……大圣女她……是共/青/团/员？”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被这样作贱？！如果像帝姬说的一样，明明这个叫做手机的镜子里有这么多资料，可以让这个叫做生产力的东西原地起飞——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被这样作贱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缇纱叹了口气，沉重地低下头。
“对比起华夏国，歌秋罗的历史就是一团烂泥。而且……根据圣女时代留下来的所谓‘被施加祝福’的东西，我个人猜测这很有可能是某些人故意造成的，我是说……”
“您是说……”
温斯基第一次有意识地主动打断了帝姬说话，他目眦欲裂双眼血红甚至喘着粗气，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带着哭腔将那句话问了出来。
他不在乎论据，他不在乎原因，他此时此刻只在乎这一个答案啊！
他只要这一个答案！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大圣女……回到华夏国之后——焚书坑儒了吗？！”
短短一句话包，将含了两个期望被肯定的幻想啊。
温斯基希望大圣女是真的回到了那个繁华的国家，是回去继续过那样可以在夏日的傍晚叼着塑料袋装豆奶戴着耳机拍——帝姬殿下说的“实践作业”的日子。
与此同时他更希望自己和家人，以及无数与自己一样命运的人所遭受的这一切，不是大圣女所希望乃至亲手造成的。
刚才看视频的时候，帝姬解释过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和开/历/史/倒/车……如果，如果在大圣女立刻歌秋罗以后，有人真的把所有先进的厉害技术都消灭掉，再结合帝姬所说的“歌秋罗的历史记录就是一团烂泥”，那……好像就说的通了。
可是真的有人做得到吗？如果异世界出现过这种情况，大圣女不可能不留下什么解决的办法。如果整个异世界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在歌秋罗又为什么会发生？！
抱着无数纠结与必死之心的温斯基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一顺嘴就将刚才帝姬解释过的历史词汇说了出来。
而星缇纱显然被他这个词弄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方才点了点头：“是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也是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而且那些成功开了历/史/倒/车的东西……他们根本不配，不配和华夏国历史上为了统/一/国/家背负了焚书坑儒骂名的秦始皇相提并论啊。
而此时她也注意到温斯基松了一口气。
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他依旧死死皱着眉头睁着那双血红的盈满泪水的眼睛：
“那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显然不是在问“歌秋罗版焚书坑儒”的事。
星缇纱从他颤抖的声音和目光中读出了不忍和质疑。
“您明明知道，如果改变……皇族和贵族现在的这些都没了——您……”
有些话温斯基不忍心说出来。
他知道大圣女的祖国是通过革/命获得重生的。
他知道在刚才帝姬翻译出来的资料里，在异世界那些爆/发/革/命的国/家里，除了华夏国那个叫做溥/仪的皇帝落着个劳/动/改/造以外，基本上不是上了断头台就是被枪毙了。
……枪毙。
她说，在这些资料里不少就和那种叫做“枪”的武器有关。
“温斯基同学，歌秋罗需要的是像华夏国那样的暴/力/革/命，不是改/革。”
星缇纱抓住了温斯基的手，也迫使温斯基放弃那连自己也骗不过的的“委婉措辞”。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斯基盯着星缇纱的眼睛，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粮食再怎么少也不会影响到身为帝姬的您，即使边境失守……您也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即使是发展这个“生产力”……按照您刚才所说，如果您不这样……不这样将这些说出来，那革/命也会很久之后才……
可星缇纱只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片刻后居然是释然而轻松地舒了口气。
——没有因为意识到大圣女不是神明而是人类崩溃甚至因此感到了轻松，学了这么几天就能大概把这些话的意思理解个八九不离十，更是在此刻有勇气直接对着帝姬提出这样的质疑。
星沙如果能看到这样的孩子，会很欣慰吧。
但是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并非不愿意告诉温斯基全部的真相，只是她既不愿意为了说服其他人而将那自己也无法解释的“重生”经历公之于众，也更不愿意让这孩子再因为她的诱导而对压/迫/阶/级抱有幻想。
张嘴数次却依旧欲语还休，最终说出了一句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因为我相信这样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