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8见招拆招
哐啷!
在黑暗降临的瞬间之后是椅子翻倒的声音,紧随其后就是一声闷哼。
在上一秒听到声音就赶忙伸出手的星缇纱,摸黑抱住——或者说接住了要跪倒下去的少年,却也被这一砸直接带得摔在地上。
后背在温斯基带来的重力加速度下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所幸多年的游击战已经将无数遇险时解决的措施当成本能刻入星缇纱的骨髓。被砸的重心不稳的瞬间,她立马双臂死死禁锢住温斯基的动作,而后迅速调整身体动作以一个略微侧身的姿势砸向地面——在地上滚了半圈直接滚到桌子底下,消解了绝大部分冲击力。
——没错,半圈。
温热的气息,带着些难以言说是牛奶味还是花香的气味,压在温斯基的身上。他感觉帝姬殿下用整个身子把他压住,而后者胸膛的起伏在黑暗中显得幅度极大却速度极慢。
温斯基听不到帝姬的呼吸声。
明明近在咫尺。
然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将帝姬当成肉垫了的温斯基,也早就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究竟是为什么了。
帝姬殿下将他死死压住,温热的触感覆上温斯基的下半张脸——帝姬殿下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
温斯基不敢乱动,可胸腔痉挛喉头哽咽的冲动他没办法压制下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帝姬为何做出这样的反应。黑暗中他看不见将他护在身下的帝姬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他只觉得——
是的,护住。
就像是浑身毛发炸起的雌兽将幼崽护在身下一样。
泪珠还在不断地滚落,滚落向两侧流到温斯基的耳朵里。早已发麻地变得一片灰白的脑海中只剩下恐惧,而身上的重量和那温热带着香的气息更是让他无所适从。
是……
是大圣女陛下的神罚也降临了……吗?
嘎吱。
橘红的烛光从被推开的门缝倾泻到了桌子下的地面上,温斯基看到桌腿的阴影拉长到了他和帝姬的腿上。
而在那门枢声音响起的同时,视野因为骤然的光亮而一片爆花的温斯基明显感觉到帝姬的身体霎时间绷紧,那只捂住他嘴巴的手更是下了死劲。
“星缇纱——诶?不在这吗?”
光从一条倾泻变成了晕染整个屋子的暖色——那人似乎端着蜡烛探头进来左右看了看,而后寻无所获就毫不文静地把门砰一声关了上去,连光也一起被隔绝在门外。
砰得屋内桌椅窗框都为之一震。
再次降临的黑暗中,温斯基感觉到帝姬浑身的肌肉在那一瞬间松了下来——包括那只手。而后随着一声极轻的如梦初醒的叹息,帝姬松开手从他身上翻了下去。
“抱歉……”
帝姬哽咽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从斜上方响起,随后橘红的火光照进温斯基的视野。
在来不及闭上被光线刺激的眼睛的瞬间,帝姬半蹲在桌底外向着他伸出的手映入温斯基的眼帘。
“殿下……”
温斯基的声音已经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可帝姬却听到了。后者一手举着那尖端摇曳着火光的魔杖,一手直接抓住一个翻滚跪在地上的温斯基的手腕:“小心点,别碰到头——我……我刚刚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刚才……
“对不起,温斯基同学。”将对方拉起来之后,星缇纱立马道歉,“我刚刚是……习惯了,以前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老毛病了。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条件反射’,我一……我刚才……”
——我刚才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战场上。
可星缇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帝姬有没有上过战场这种事情哪一个歌秋罗人会不知道?!我对着这孩子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啊!
然而眼前的少年并没有等星缇纱说完话的意思,双腿一软整个人刷就——
没跪下去。
星缇纱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架住了温斯基,然后也不管低着头的对方那张灰白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一手抓着他手臂架上自己的肩膀,将他架到了桌子旁板凳边上。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一会儿,一会我送你回宿舍。”
心脏依旧如同擂鼓,闪回的血腥画面似乎有腥臭萦绕鼻尖。强烈的呕吐欲翻涌之中,星缇纱一次次深呼吸着强行让自己定神,让自己回到此时此刻。
拳头在裙摆的遮掩后面攥紧,修剪得体的指甲在手心抠出血丝。
疼痛感让星缇纱的注意力集中了些许,可胸腔中淤堵的灼烧感依旧无法退却。
“来,没事。”
星缇纱点上蜡烛,转头用带着些许安慰笑意的声音对着温斯基说道。
“没事的,只是蜡烧完了熄灭了而已——来,还要喝点热水吗?”
“殿下……”
星缇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眼睛,那双泪流不止的眼睛。
这一次他不是因为她的强迫而抬起头颅。
“刚才……刚才是大圣女陛下的神罚吗?”
是因为您,圣女陛下才放过了奴……奴已经犯了这么多不能被饶过的罪,可至少……
温斯基暗暗咬紧牙关。
至少让奴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奴的姐姐奴的妈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会呢……”
星缇纱说着,脸上那本就疲倦的笑容终是随着目光一同低落了下去。
“如果大圣女真的会降下神罚……歌秋罗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呢。”
星缇纱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水壶拿过温斯基的水杯给他倒了杯水。而后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打起些精神,鼓起勇气扭过头看着温斯基的眼睛。
“温斯基同学……”
“那到底是为什么……”温斯基死死盯着星缇纱的眼睛——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帝姬殿下说话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奴的妈妈奴的姐姐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为什么大圣女陛下要——”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
帝姬殿下说的那些国家的官场的事情他全都不懂,甚至帝姬一着急就带上了那些文邹邹措辞的话本身他顶多算是听了个一知半解,可他就只是想知道如果大圣女陛下真的在看着这一切,那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从来没有犯错的奴隶?
妈妈和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奴有错就惩罚奴一个啊!为什么!为什么奴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偏偏要收走妈妈和姐姐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
如果奴没有错,如果奴就像帝姬殿下说的这样和妈妈姐姐一样没有错——
大圣女陛下啊,如果您在看着,如果您真的在看着啊……
“温斯基同学。”
星缇纱一把抓住了温斯基无助的双手,温暖的力量在这一瞬间让他惊觉到眼前的帝姬脸上同样挂着泪痕。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星缇纱的内心也在撕扯着——情况变化得太快,原本只是打算将北境的信息告诉他,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行动的星缇纱,此刻被温斯基的身体状况打乱了计划。
她不能不说,刚才的情况如果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那留给温斯基的不会是思考只能是伤害。
温斯基现在的身体状况暂时没有余力去思考什么了,他已经被折磨到只剩下穷尽一切只求生存的本能了!
在莉娃身上犯的错,她不能在温斯基这再来一遍。
可现在……现在如果开口,就算温斯基的状况和莉娃不一样,可以他的身体情况和星缇纱的身份……甚至,考虑一下这孩子的知识水平,他能不能听懂都不一定。
可是……
她不能用大圣女的旗号去欺骗这个孩子。
眼前的人并不是贵族皇族,她不能用那种利用的想法和手段去愚弄他。
“温斯基同学。”
星缇纱终于还是再一次开了口。
“你……有没有想象过大圣女所说的那样‘人人平等’的世界呢?”
你不是要用这孩子摸索道路吗?
不,我只是一把梯子,是将我所知道的一切传递给所有被压迫着的歌秋罗人,乃至这个世界所有被压迫者的媒介。
道路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异世界的前辈们早就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相信人民自己能解放自己。
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对这孩子有用并不代表对其他人有用。每个人都不应该成为解放别人思想的实验牺牲品,而我也只需要扮演好自己身为梯子的角色就好了。
我确实就是这样无能,可这并不要紧。只要我成功把这一切交到被压迫者的手中,他们会比我,比任何一个高高在上独揽大权的人做得好无数倍。
我的任务是做好眼前需要我来做的每一件事,而这孩子距离自由呼吸只剩下最后一层纸了。他和莉娃不一样——我不可以用“利用”的眼光来看他,可我应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
这并不是在利用他。
更何况口说无凭就是没有办法让人相信,以后可以用事实,用歌秋罗人在拥有了更先进的生产力和制度后创造出来的一切去说服更多人,可现在的的确确就是没有这样的条件——歌秋罗不像是异世界的前辈们所面对的国家,歌秋罗既没有一个老大哥一声十月炮响送来马列主义,也没有通过生产力革新而推动这些意识从实践当中产生的时间。
距离亡国灭种的结局只剩下不到十年,歌秋罗来不及走正常的社会演变过程的!只有利用好手头资源,让思想和技术同时跃进才有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这孩子没有退路,却有质问我质问大圣女的勇气。他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的,从他这里开始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以再让他被蒙蔽被愚弄了!
其他人尚且有麻木的安乐,可他即使不清醒也已经只剩下痛苦。
那就清醒吧,即使依旧会是痛苦的。
“你想看看大圣女的家乡吗?”
星缇纱橘金红色的眼里有烛火在摇曳。
“温斯基同学,你想不想看看大圣女的家乡?你想不想——想不想看看那个不愁吃不愁穿,再不需要有谁为奴为婢的国家?”
——所以说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摸索出来吗你这个蠢货?
——不,我早就说过了,这孩子也是“所有人”当中的一员,方法路线无非是以人民为中心的见招拆招。
——所以呢?
所以,这就是我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