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多喝热水
人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常常会下意识地走神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恰如此刻的温斯基。
粥还是有点烫……
他咽下最后一口早餐,此刻的他仍然不适应这种一天吃三顿热饭的奢侈生活,粥的余温停留在舌尖,让他回想到不久之前,那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到的热水。
奴隶是不能和平民及平民以上阶级歌秋罗公民用同一个水井打水的,正如没有正常人会和骡马在一个石槽里吃饭一样,没有人会愿意与奴隶分享自己的水源。
一言蔽之——脏。
矿场原本的水井是用于供给魔法石矿场的奴隶,因而在一开始时工人们面对着用水问题就犯了难。
“殿下,分配到食堂工作的女工人问从哪里打水。”
这本不应该是星缇纱一个帝姬管辖的事情,可面对着工人——出身平民所以地位远高于莉娃莉莉米娅等侍女的工人们,这看似在问水源实则担心身份问题的疑虑,侍女们面面相觑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权力回答。
没有权力回答就只能上报,而无论是在场人选还是管辖归属,这些侍女能够上报的对象也只有星缇纱这帝姬殿下。
于是拿着用金属魔法制作的简易日晷,刚准备让莉莉交给食堂的女工,让她们按时间烧水做饭的星缇纱,一转头对上了莉娃的鞠躬。
“殿下。”
“水?”星缇纱一扬眉,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水井,“那不是有现成的吗?怎么了?那两口水井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帝姬殿下,那两口水井是——”
“没问题就让人从那打水就行了。”星缇纱摆了摆手,将日晷交给一旁的米娅,“给食堂那边,要是她们不会看你就负责教会她们——还有什么问题吗,莉娃?”
她好似根本没有看到莉娃那抓皱了围裙的手。
她好似根本没有在当天中午对莉娃大放狂言。
不解让一片废墟的内心似乎找到了一丝掩盖煎熬苦痛的依托,对工人们与奴隶同用水井是否符合规矩的疑虑在挣扎中最终被莉娃放在了一旁。因为这是帝姬殿下的命令,她身为奴仆只需要——也只应该如实传达执行而已。
疑惑被缓刑般的轻松掩盖了,终于略微松开那下意识攥紧拳头的莉娃并没有去想,亦或者说是拼命不让自己去想这是否有何不妥。
因为这不是一个仆人该做的。
于是在那一天夕阳西下昏黄的暮色里,因为水井问题而满腹疑虑的人们,以及更多还没听到水井的事却一下工就被帝姬殿下亲自拎着金属喇叭喊过来的工人,聚集在了靠近煤山这边那口水井旁,一口架起火的大锅边。
上万人自然是不可能同时聚集在这样小的一个地方,所以当温斯基赶到——亦或者说是被莉莉拽着衣服扯到这里的时候,帝姬殿下已经准备开始对第三批人重复刚才的话了。
“殿下!这小子公然违反您的命令!他喝生水!”
莉莉兴奋得混似是抓了个血族奸细来邀功,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这个低着头的瘦弱少年身上。
彼时的温斯基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即使今天已经听到了“帝姬殿下恩赐,让食堂女工用柴火烧热水给工人”这样的话,可奴隶的条件反射让他下意识地没有将这句话和自己联系起来。
也许是中午时分帝姬殿下的宽恕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他竟然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此刻还不能踏实地安定地做帝姬殿下的奴隶!
当莉莉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这个刚从魔法石矿场奴工宿舍外的水井打了水、正蹲在地上用双手捧着喝的少年被冷不防呛了一口,他还没开口,只听这小女仆仿佛是恶霸见了大闺女般笑着:“呦,殿下刚下命令你就明目张胆对着干?走吧,帝姬殿下有请!”
以温斯基那大字不识的文化水平,自然听不懂啥叫做明目张胆。可联系上下文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惹上事儿了。
此刻才反应过来脖子裹着绷带的自己,在众人面前身份是工人而非农奴的温斯基,手足无措地被莉莉拽着扯到了帝姬殿下面前。
“就是这小子!”
莉莉说着就是一推温斯基,却不成想后者竟然似乎是没站稳,给她一把推了个踉跄。
“莉莉!好好说话!”
跪下去的前一秒,一双纤细的手骤然闯入了温斯基那因为自己低着头的动作而被限制的视野。电光石火之间一扶,让温斯基原本要下跪的动作,变成了众人眼中被帝姬殿下亲自扶住的一个踉跄。
“你没事吧?”
帝姬温柔清脆的声音,让少年那在连续紧张与惊吓后发麻的大脑回过神来——他应该先过了眼下这一关。
被其他人注意议论乃至让帝姬殿下被与他这奴隶相提并论也好;因此而不敢与其他工人有任何交流于是埋头干活来回扛棉花,导致恰好错过集合通知还跑去奴工宿舍打水也罢,这些都是他一个逃奴在被帝姬殿下饶恕乃至恩赐了与平民工人一样的待遇之后,他给殿下惹出的事。
受罚受刑乃至被处死都是应该的。
可在死之前,他应该继续掩盖住自己逃奴的身份,直到这个会给帝姬殿下带来损失的秘密和他一起死去。
“殿下,奴……我刚才就是想喝凉水,干活浑身都热的不行就就近去那边的水井打水了!这……这就是灌了口凉水,也不至于这样吧!”
看似嚣张乃至有些僭越的语气,几乎是耗尽了他的勇气。被及时刹住的“奴”让后续的喧哗掩盖了过去,在帝姬殿下身影的遮挡下,应该没有其他人看到他那有如实质的颤抖眼神。
殿下……
如果可以,求您不要用太疼的方式来处死奴……
“问得好!”
……诶?
星缇纱并没有给被吓得大脑接近宕机的温斯基留下反应的时间,她一挥手对着围观的众人开口:
“大家之前不是担心和奴工住同样的宿舍会引发传染病吗?这就是我要求喝的水必须烧开的原因!大家会觉得与奴工同住会得病,应当是因为他们看着太脏,对吗?”
帝姬停顿片刻,在得到了想要的肯定答案之后笑着继续说。
“那各位想一想,这能互相传染的‘脏’,首先得是身外之物——例如泥土啦跳蚤啦等等的东西,这些才能在不同人之间传播吧?”
此刻想了想便说着“对”“没错”回应帝姬殿下的工人们并没有意识到,殿下这句话中除了再一次强调的“大家不用担心,你们并不会因为在这里工作生活而被剥夺身份成为奴隶”的定心丸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她说奴工也是人。
——她说所谓脏的不过是身外之物。
而此刻的温斯基也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对于帝姬殿下措辞隐约产生的怪异感被再一次劫后余生的空白所压制,缺氧的大脑几乎没怎么接收此后帝姬所说“很多虫子会将卵产在水中,如果饮用轻则闹肚子重则闹肚子闹到脱水出人命,而煮开的高温可以像煮鸡蛋一样杀死这些虫子”等等信息。
一天中接连的变故,让这个少年的脑子近乎麻木,对暴露逃奴身份后被处刑的恐惧与鼓起后用完的勇气,被他不堪重负的心总结抽离成“做自己的事情就行”这个简短的结论,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将今日的事覆盖了大半——并不是忘记,而是刻意不去想。
这之中自然也有身体本身的原因,其实在周日深夜那场暴雪来临之前,他那不堪重负的身体已经崩断了线开始发烧。一点点爬升的温度让少年本就饱受惊吓的脑袋昏昏沉沉,而次日丝毫没有“生病了就应该请假休息”这样意识的他,更是用一整天的劳作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
尽力完成自己的本分,才能最大限度地逃离恐惧。
他这样想着,直至身体在那场彻夜的暴风雪之后全线崩溃,高烧昏迷。
可当烧在帝姬殿下的照顾下退了下去,当他意识到自己在高烧昏迷时的行为是何等僭越,并又一次被仁慈的殿下饶恕的时候,清醒的大脑无法再模糊此前的记忆。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因此下意识想逃避这记忆。
他因此没有可能逃避这记忆。
帝姬殿下……
少年捏着空碗,不知道是因为延迟后终于降临的死里逃生之感,还是这早餐对于常年饿肚子的他实在是太过丰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奴当然不能选择主人,可既然帝姬殿下之前已经说了是奴的偶然撞上了殿下的需要,那以后……奴就是殿下的奴隶了吧?
这样想着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本身已然僭越,可一位仁慈的主人以及主人允诺的平民待遇——即使只是伪装,都让这个短短数日便经历了一波三折死亡威胁的少年,感觉抓到了一根稻草。
即使好像不是这么站得住脚,可在退烧后清醒的当下,他需要这样自我安慰的理由。
成为属于帝姬的奴隶,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荣耀,更是安定与踏实的生活。
就像昨天,前天,以及此时此刻。
如果可以的话,大圣女啊,求您晚一些……
“发什么呆呢你?吃完饭心跳快难受是吗?”
帝姬的声音将温斯基骤然扯回现实,可随即却是发现前者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不远处她身旁高大有着红色卷发的劳罗拉小姐。
“喊你喝热水你不喝,还非要和我比谁吃的快,活该你难受。”
“哇你这个人!”
帝姬殿下用温和的笑容说着欠揍话的画面,让明知不应该直视主人,却仍然违反且不自知——像是祈求着想要求证那一丝安全感——的少年,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
心脏确实有点不舒服……
温斯基摸着自己的左胸,明明已经踏实了很多的心,却仍然跳得像是那天被帝姬的手摸到后颈的烙印时一样。
……是吃太快了吗?
多喝点热水吧,就像殿下说的那样,免得一会耽误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