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安于现状
改变一个人从出生起就习惯的现状，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即使这个现状，是造成当事人痛苦的根源。也依然有很多人会沉溺在漠然或者木然的现状当中。
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力量相抗衡的。
清醒的认识到一切又能如何？清醒地反抗然后死无全尸，还是清醒地感受自己一点点被溺死在这泥潭当中呢？
睁开眼睛也只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无限坠落深不见底，向上抬手没有谁会从天而降地拯救你。
在麻醉中死去终归是比清醒地绝望着挣扎着最后无济于事要仁慈一些的。
——星缇纱看着正在手脚麻利地做着事，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不怎么说话的莉娃。后者埋头做事，让星缇纱根本看不清她那被阴影覆盖的脸上是什么神色。
“发什么呆呢你？”一只手啪一下拍在星缇纱肩膀上，吓得正在走神的星缇纱一个激灵刷一下就从腰带里抽出了魔杖，反身劈手带着凛冽的破空声就将魔杖顶在了来人的脖子边。
“喂……”萝丝一抬手接住星缇纱另一只手打过来的一拳，“呸”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枯草，“不至于吧我说。”
“……不好意思。”星缇纱神色一窒，随即放松下来，讪讪道，“条件反射，没改过来。”
“算你有道理。”萝丝耸了耸肩，“怎么了，看你这样子，有事？”
“嗯。”星缇纱点了点头，拉着萝丝走到一边低声道，“异世界的前辈说的是对的，一旦让人意识到自己习以为常的一切，是压迫是剥削是不合理的，这种认知的颠覆和挣扎所带来的痛苦，会是在此之前他在压迫下所感受到的无数倍。”
“……你和谁说了？”萝丝顿时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样，双手抓住星缇纱肩膀，皱起眉压低声音正色道。
“莉娃。”星缇纱微微朝着不远处的莉娃撇脸，“毕竟她的身份太特殊，我总不可能完全避开她。如果不趁早发展她，恐怕早晚要出事。”
“我知道。”萝丝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她又看不懂圣——呃，中文，你打算怎么说服她？除此之外你重生回来的事也不能随便说出去吧？即使说给莉娃听能够说服她，那其他人怎么办？”
“你总不能直接把这事昭告天下吧？”
“我……”星缇纱看着萝丝的蓝眼睛，“但是她已经听进去了。”
萝丝一瞬间有一种想骂脏话的冲动，可随即她就意识到星缇纱并不是在胡扯——假如莉娃没有听进去，亦或者是觉得帝姬殿下突发脑疾、觉得帝姬殿下等不及了准备起兵谋反提前“继位”，那此刻她就不会这样一言不发，在这里一面帮人打饭一面低着头思考人生了。
就算是在计算怎么逃跑把这事报告女皇，莉娃也反而会尽力遮掩自己的反常和走神——即使拙劣也不会没有，这事人的本能。而这样完全不加掩饰的异样，很明显是因为莉娃并没有上述想法。
熟悉莉娃的星缇纱预判了莉娃能够听进去自己的“天方夜谭”，而熟悉星缇纱的莉娃在此刻下意识地流露出了自己真实的反应。
“……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萝丝松开手，“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的观念被彻底颠覆，意识到自己过去所引以为豪的这种身为奴仆的荣耀，也只不过是统治者为了奴役他们而扯出来的幌子……你已经让她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我知道。”
星缇纱低下头，双手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的。
是异世界那举国欢庆的声浪，还有她身为帝姬所接受到“帝国高于一切”的教育，让在断头台上听到人类向着血族山呼万岁的星缇纱，在那一片内心世界被颠覆后的残垣断瓦中及时重新完成了对自己的定位。
而萝丝，是因为早已对这帝国边境的腐败习以为常，却仍然因为少年热血而不愿意坐以待毙去接受上一次的未来中那种连悲惨都说不上的结局。以及星缇纱和大圣女留下的手机里所描述的那些美好的未来，才在当初巨大的震惊后选择了和星缇纱站在一起。
毫无疑问，尽管帝国如今已经腐败不堪，可它对于贵族和皇族的“面子教育”，至少还是对星缇纱和萝丝两人起了作用。
可莉娃呢？
没有人告诉过她要对帝国对歌秋罗尽忠，因为那是贵族和皇族的特权。身为皇族家奴的她应该尽忠的对象是她的主人，她只需要也只应该向皇族向星缇纱效忠。
因为对于她而言，爱国是一种僭越。
而星缇纱所说的一切，就这么否定了她所认定的价值。
对于莉娃而言，这种痛苦或许并不亚于当初星缇纱眼睁睁看着歌秋罗亡国——甚至更甚于此，毕竟星缇纱可以追随帝国而去也算是问心无愧。
可莉娃不能。
对于身为主人财产的她而言，自杀本身也是对她价值观的背叛。
“我是不应该如此随意地涂改别人的命运，把真相□□裸地放在她眼前。”星缇纱摇了摇头，“可国家等不了，在没有希望的铁房子里把人都叫醒让他们清醒着挣扎着憋死固然是很残忍，但如果不叫醒更多人，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让事情出现意外的。”
星缇纱看着萝丝，目光凛然。那一刹那她的眼神寒冷锐利几乎让生于边境的萝丝也下意识躲开，然而仅仅是一瞬间，星缇纱的表情就恢复如常。
“那种蠢得出格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即使那个人是莉娃。”
被压得很低的声音，仿佛寒光闪闪的刀刃在颤鸣。
萝丝有些不寒而栗，连忙别开眼神岔开话题：“我、我说，莉娃她现在这状态恐怕不适合工作，要不你把她叫过来休息一下？”
“我说你嫌事不够大是吗这么多人看着呢，而且你不觉得我现在去找她就是大眼瞪小眼双份尴尬吗。”星缇纱顿时一脸嫌弃地看着萝丝，“不过她这状态确实，不说别的光是影响都不好——那你去把她叫过来算了。”
“那你干啥？”
“我穿都穿着这身出门了，不干活说得过去吗我？”
于是排队打饭的人们看到这个拿着饭勺埋头干活不讲话的女仆，忽然被一个顶着一头红卷毛、穿着黑金色貂皮大衣的蓝眼睛女孩叫走，紧接着另一个女仆顶替了她的位置。
——当然了，这并不是星缇纱。至于这位帝姬殿下跑哪去了呢？
她又爬山去了。
女仆的装束虽然比帝姬礼服轻便了不少，但是仍然不这么方便——不过这其中，或许星缇纱个人因素占比更大一些。
因为她是拿着尺子和纸笔上的山。
最终她还是有惊无险地爬上了山顶，星缇纱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拍了拍灰一捋裙子就坐了下去。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卷尺和夹在耳朵上的笔，从腰间抽出卷起来的纸张摊开，两三笔勾勒出一个矿山周围地形的示意图。
“矿场员工宿舍肯定得扩建，原本的也早成危楼了这次干脆一起拆了重新起……嗯，这片树林可以砍伐当建材和扩展地皮。”
“人手的问题……就直接让原本魔法石矿山的矿工和这些煤矿工人参加修建工作就行。”
“这边得空出来……”
星缇纱想了想，自言自语着点了点头。
“嗯，为了培养能工巧匠对工人就行培训，合理，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