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宋轻沉瞳眸骤缩。
她几乎下意识得去摸自己的口袋。
这才想起来, 她今天晚上被老杨叫去了办公室到现在,手机没有带,应该还在她教室的包里。
也是在这时, 旁边的周池妄好像知道她在找什么, 随手拎起来一个灰白色书包,递给她。
“看这里。”
“我的包……”宋轻沉抬头, “你、你帮我拿出来了。”
“谢谢你。”
周池妄环胸抱臂,整个人往后靠,稍稍闭目, 听着旁边悉索的翻找东西的东西,不多回应。
“嗯。”
很快,宋轻沉翻出来了自己的手机,一打开, 便看到了许多个她父亲打来的电话, 约莫十几个,但始终无人接听。
她去翻短信, 却完全没有找到自己发给父亲的那一条,又想到什么, 去翻了回收站。
果不其然, 在回收站里找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晚上7点25, 由她的手机发出去。
宋轻沉定定地看着那条短信。
她不明白。
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扣住手机软壳,捏的边缘部分半陷下去,剩下白色背景下的黑色字体, 不断的在眼前打转。
她别过头去,模糊的看向窗外, 喑哑自语。
“为什么?”
现在没人能回答她。
宋轻沉在昏暗的车后座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整个人疲惫的靠上背椅, 摘下眼镜,揉着自己酸涩肿胀的眼睛。
352是北城市里著名的军区医院,同时也会对外开放,宋轻沉下了车,伞也不拿,便急匆匆地往内跑。
乔叔就等在手术室的门口,看到宋轻沉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爸他,怎么样了?”
乔叔摇摇头。
“北二工厂是一个废弃的电力工厂,再加上下雨,视线不明,夜路难行,平常都有拉上围挡,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围挡的门多了一个豁口。”
“老宋联系不到你,放心不下,给我打电话时,已经在冒雨打车过去的路上了。”
“我感觉到情况不对,确定你没事后,派了几个人过去看,却发现你父亲昏迷,看样子,像是触电。”
乔叔的话,听在宋轻沉的耳中无比煎熬。
她不断的捏紧自己的手指,根根内嵌,不长的指甲盖掐进手心,按出一道道或者青红,或者紫白的印记来,身体在颤,却又好像避免颤抖。
她努力冷静,“医生是、是怎么说的?”
宋轻沉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乔叔不知道她在学校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难过地压低声音,“短暂性心脏麻痹导致的休克,还有,电力工厂内部有一个废弃的楼梯,大概有二层楼的高度,你父亲独自一个人爬了上去,触电后……”
“从上面摔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揪紧了宋轻沉的心脏,她喘不过气来,面色苍白,徒然用手指抓紧了自己胸前的校服。
那里印着七中的红色标志。
连周家人都不知道。
她父亲恐高。
当年的绑架案,他父亲为了救下年幼的周池妄,从高处跳了下来,摔到了后脑,从此开始出现了功能性紊乱,慢慢的,连认知也开始出现混乱。
但是没有人知道,除了大脑神经的异常,她的父亲还患上了恐高症。
只是踩在高一些的桌子上修灯泡,都会让他急急喘息,大汗淋漓。
率先发现宋轻沉异样的是周池妄。
他眯起来眼睛,果断往前一步,从身后揽住她的后背,低声叫她的名字,“宋轻沉。”
感觉到她的身上隐隐发烫,人虚浮的站着,周池妄扯过她的身体,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很烫。
他隐隐皱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额角处跳,青筋蔓延开来。
“今天几号?”
周池妄冷不丁的问。
旁边乔叔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回答,“6月12号。”
向来惯常性当好学生的周池妄低声骂了一句脏。
乔叔:“?少爷?”
情绪的崩塌,大概只需要一瞬间。
宋轻沉从晚上开始,要么待在老杨办公室内被质问,要么冒雨跑出来,一路到抢救室的门口。
再是意志坚定的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更何况,这两天该是宋轻沉一个月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他沉声对她说,“你在发烧,先送你去发热门诊。”
宋轻沉摇头,“我、我不去。”
她的手指搅在一起,像两个焊在一起的铁环,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抢救室的门,一瞬也不肯挪开视线,偶尔从鼻腔中呼出炙热的风。
“乔叔,”仿佛早已经知道宋轻沉会这样回答,周池妄嗓音轻哑,“送酒精湿巾过来。”
他瞥了眼因为发热而脸颊越发通红的宋轻沉,“还有女性护垫。”
乔叔怔愣片刻,轻咳一声。
“我这就去。”
等待的过程最难熬。
宋轻沉全靠意志在撑,体内多了一把火,头脑昏昏沉沉,连呼出来的一口气都是滚烫的。
忽而感觉到额头上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她抬头,恰好与面无表情的周池妄视线相对。
他手指冰凉,手上拿着的东西一样冰凉,贴在她的额头帮她降温,也让她下意识的往他那边靠了一步。
炙热的呼吸像是小风,缓慢的抚蹭在他的手心中,隐隐约约泛上一层躁痒来。
他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手上用力,将少女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眯一会儿。”
宋轻沉身上无力,顺着周池妄的动作往侧方倒,又挣扎着起身,直到感觉到有一只大手强行扣住她的肩头。
她嗓子发干,说话时夹杂咳嗽和几分恼火。
“周池妄!”
对方稍稍低头,声线半凉,他瞳眸微动,对她说,“撑住。”
宋轻沉一怔。
随后整个人完全斜倒,靠在了他的肩头上,似是安心几分,小声嘟囔。
“你这样,以后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怎么会找不到。
明明学校里面喜欢他的女生如过江之鲫,只差他同意。
他们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有人从里面推着宋轻沉父亲的病床出来。
宋轻沉一个激灵,整个人几乎猛然坐起,又觉得头晕,扶着医院的白墙踉跄几步,“我爸,我爸他怎么样?”
穿着白色大褂,带着眼镜的医生看了她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宋轻沉着急地说,“女儿。”
“触电是短暂的,做了心脏复苏,已经缓过来了。病人摔得不轻,盆骨骨折,没有摔到后脑是万幸,现在已经打上了绷带,这个星期是危险期,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今天晚上让他好好休息,之后一定要叮嘱他,以后尽量不要晚上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
宋轻沉咬紧下唇,跟着推病人的车一路往病房走去,路过医院长长的走廊,一堵堵纯白墙面从她的眼前晃过,重重白影层层密密的缠裹上来,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上了电梯,进入病房。
挂上呼吸机后,父亲才辗转清醒过来,热气不断地蒸腾、攀贴在白色面罩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目光在几个人中来回游离,似是在寻找什么。
“轻沉……”
声音微弱,但宋轻沉听的一清二楚,她凑上前去,看见父亲眼瞳微动,晃晃的固定在她的身上。
“今天晚上,没去那边仓库吧?”
她连连点头。
“爸,我没有。”
父亲终于满意的点点头,欣慰的闭了闭眼睛,喃喃自语,“没去就好,没去就好。”
“那边有电,不能去。”
“家里的存折,就放在你那屋的老柜子里,没有密码,钥匙在我兜里,万一我有事,你随时都可以拿。”
宋轻沉却蓦然捉紧病床边的栏杆,指骨隐隐泛白,“爸!”
她忍着喉咙间的更咽感,干涩地说,“不会有事的。”
“傻丫头,”父亲的呼吸不断的撞在氧气面罩上,时而起雾,时而晕染开一小片,“人有生老病死。”
“你快点长大,就好了。”
父亲睡着后,宋轻沉难受的半靠在病房的小沙发上,捏着湿巾,自己往额头上贴,闭上眼睛,她的睫扉在颤。
周池妄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宋轻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别过头去。
她的声音变的青嫩而低丧。
“周池妄。”
“今天晚上,是我拎不清。”
“被、被冤枉又能怎样,老杨也、也不会真的让学校给我记过。”
“她只是想要一个人,承认错误啊。”
“如果我直接承认,说点好话。”
“他们就没有机会,拿我的手机,给我爸发短信了吧。”
她说话时,语气也在微弱地颤抖,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怀疑,整个人转向墙面,将头埋入柔软的沙发垫子中。
“是我太执拗了,所以才……”
她嗓音更咽。
“如果我爸今天晚上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周池妄眸光炯炯地盯着她,忽而弯下腰去,手指往下探,碰触到微微颤抖的肩头,还有她娇嫩的脸庞。
一手湿润,热度急遽降温,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
在哭。
他身体微僵,半晌后,才食指勾起,顺着泪痕往上蹭,骨节末梢碰触到她微颤的睫扉,湿润的扎手。
低凉的声线略带沙哑。
他说,“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