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鲸歌17
盛存和鲁拉肿着眼睛回到鲸群，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愣在原地几秒钟之后，米法和卢亚箭一般扑上来，围着鲁拉又亲又抱。
鲁拉呆呆望着身旁的家人们，竟是又要落泪的模样。
又不是小孩子了，回家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它的眼睛飞快眨动，艰难地把泪水憋回去。
托恩婆婆上前，表情分外严肃。
围着鲁拉的成员们散开，老人家犀利的目光对鲁拉进行全方位扫射。
半晌，托恩婆婆悠悠开口，吐出三个字。
“怀孕了？”
鲁拉神情微滞，眼神尴尬地左躲右闪，最终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唉，你这孩子……吃一堑，长一智，记住了？”
托恩婆婆长叹一声，终究没忍心责骂，象征性地拍拍鲁拉的脑袋以示教训。
盛存上前，把前因后果复述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米法和卢亚紧紧靠着鲁拉，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妹居然是从地狱中死里逃生的。
卡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用宽大的前鳍半搂住他。
盛存能感觉到卡琳在自己身上使的力气越来越重，它和托恩婆婆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等到他说道卡斯和他母亲还在群岛附近养伤的时候，他看见鲸群里已经有人准备出发去救人了。
“等等。”
托恩婆婆盯着盛存和鲁拉，“你们确定那一带已经没有捕鲸船了？”
盛存点点头：“我保证我们这边还是安全的。”
托恩婆婆凝神片刻，远方传回的声波并没有带回危险的信号。
于是它让鲁拉带路，领着鲸群前往卡斯所在的地方。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盛存领先一步，正好撞见前来查看情况的卡斯。
“别紧张，我带着鲸群来帮你的。”
他悄悄对卡斯说道，看着对方的肌肉微微放松，但是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很快重新绷紧。
难道抹香鲸会排挤异族成员吗？
盛存看着它紧张万分的模样，很是困惑。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鲸群远远看见母鲸血淋淋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移开视线，无奈地叹息。
“吭！吭！”
卡斯拦在鲸群和母鲸之间，粗重的喘息声是最严肃的警告。
鲁拉上前，凑在它身旁耳语，似乎试图劝它别这样。
然而卡斯倔强地昂着脑袋，寸步不让。
盛存默默地游回卡琳身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这位阿姨能活下来吗？”
“应该就在这段时间了”，卡琳声音沙哑，充满哀伤，“这么重的伤，它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盛存低下头，无意中瞟到卡琳身上新添的伤疤，那是在上次虎鲸来袭的时候留下的。
大海中，虎鲸是抹香鲸唯一的天敌，可是持有武器的人类比虎鲸恐怖千万倍。从虎鲸包围圈里逃出来的抹香鲸不少，可是死在标枪下的抹香鲸数也数不清。
托恩婆婆口中衔着一条顺路逮到的鱿鱼上前，将食物推到卡斯面前。
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卡斯咬牙切齿，狠狠瞪着对面的鲸群。
托恩婆婆微笑着扇起水流，鱿鱼飘到卡斯嘴边。
犹豫再三，它诚实地叼起食物，缓缓倒退，直到退至母鲸身边。
它小心翼翼地拍打母亲的脸颊，母鲸睁开浑浊的眼睛，目光在卡斯和鲸群之间游移。
卡斯撕下鱿鱼的一条触手，咬在嘴里，凑到母鲸嘴边，轻轻磨蹭。
谁料母鲸并没有张嘴，它慢慢挪动脑袋，费力地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把鱿鱼推开了。
卡斯颇有耐心地再一次上前，口中溢出含混的声音，好像在呜咽。
母鲸没有理它，目光牢牢盯着前方的托恩婆婆，发出几声嘶哑的低鸣。
托恩婆婆缓缓眨动眼睛，示意鲸群原地待命，然后孤身游上前去。
母鲸的身体开始动作起来，每动一下，都让体侧的小鱼向四面八方逃窜得更远一点，有几条慌不择路的家伙甚至窜到鲸群里了。
年轻的成员忍不住干呕起来，就连年长的成员都侧过身子，不忍直视。
盛存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意外地十分平静。
母鲸用尽最后力气移动起来的目的，就是把卡斯推开。
当然，它仅存的微弱的力量只能让卡斯转个方向，身体不自觉地向托恩婆婆那边靠拢。
卡斯瞪着惊愕的双眼，试图转过身去，然而母鲸用脑袋温和地抵在它身后，它不敢动弹。
托孤。
盛存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托恩婆婆像是明白了什么，绕开卡斯来到母鲸身边，宽厚的额头和母鲸的脸颊轻轻触碰了一下，好像在完成一个承诺。
盛存听见母鲸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很快，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它的脑袋轻轻拂过卡斯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带着温柔的眷恋。
卡斯咬紧牙关，表情微微扭曲，拼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然而喉咙里还是漏出几声肝肠寸断的尖啸。
鲸群陷入一片沉寂，死神终于缓缓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母鲸不再动弹，眼里的光一点点消散。
卡斯猛然转身，扑到母鲸身上，试图唤醒它。
这当然是徒劳的，母鲸的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庞大的身躯顺着洋流飘动，渐渐沉入深海。
卡斯怔怔地松开前鳍，托恩婆婆守在它身旁，整个鲸群都目送着母鲸飘向远方。
“咔哒，咔哒，咔哒……”
声波带着最沉痛的悼念在海洋里回荡，送同伴最后一程。
盛存凝望着卡斯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他现在确实有玩伴了，不过他宁可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