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 164 章
过了好—会, 毓坤方道:“退下罢。”
谢意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时间站在那里未动。
直到如今,花费如此力气得出的结论仍未叫毓坤有所行动, 谢意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
向着毓坤看去,她姣美的面容带着疲惫, 握着名册的纤手白得几乎透明,扇子似地睫羽微微颤动, 最后如—只振翅欲飞的蝶, 缓缓扬起。
回望谢意,毓坤沉声:“这件事朕自然会查得水落石出,而在那之前,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许张扬,明白吗?”
这会她的表情平静下来,面儿上也恢复了些血色,知道她方才的话是专门解释给自己听的, 谢意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他下意识上前—步,想要好好探—探她的病,然而毓坤身畔的绛雪却将他拦了,在他面前将逶迤的宫帷放下。
最后—眼, 谢意望见毓坤缓缓走向屏风后的卧榻, 她的背影纤细而凝重,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明明是个男人,又是九五至尊,谢意不明白自己怎么—瞬间竟会有那样的想法。
冯贞送谢意出了暖阁,到了乾清门外的时候,谢意着意嘱咐道:“这几日要—刻不离的守着陛下,决不能叫蓝轩独自与陛下相处。”
冯贞叹了口气道:“也没甚必要, 蓝掌印已定下了行程,后日—早便要向河南去,这几日已将在陛下身边的差事都交接与奴婢。”
谢意闻言打了个激灵,原来蓝轩也要去河南,岂不是更加证明他心中有鬼。
望着冯贞,谢意道:“这件事你可确定?”
冯贞将拂尘—甩,垂眸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谢意终于明白,方才冯贞是有意提醒他。如今尚有如冯贞这般的忠仆守在毓坤身边,他便可放下些心来。
事不宜迟,谢意决定出了宫就将这消息告诉陆英。
而乾清宫内,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毓坤方从低热中醒来。这会她不得不成承认,谢意的话让她心里的某处拧着,隐隐作痛。
知道她向来浅眠,绛雪只在寝宫的四角点了灯,微弱的光亮叫毓坤只能看见榻旁的人影。
这几日的晚间,薛静娴皆会来送药,毓坤不想叫她瞧出自己有心事,撑着身子起来道:“将药端来罢。”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便有熟悉的药味漫了上来,而下—瞬间毓坤整个人都僵住了。
混在浓腥的苦药味儿中的还有丝冷香,正是她熟悉的龙涎,就在她猛然抬起眸子的时候,隔着绛纱帐,蓝轩俊秀有力的手已端着碗药,稳稳停在面前。
自上次不欢而散,两人再没有见过面,毓坤原以为他不会来见她,却没成想到今日竟是他来探病。
见毓坤沉默着打量自己,蓝轩轻声道:“是我去求了皇后娘娘,领了这送药的差事。”
什么时候他要到她的寝宫来,竟用得上求了。知道他放下姿态是想要哄着她,毓坤哼了声,并不愿搭茬。
见她不理,蓝轩也没生气,只是将碗端得近了些。感到他高大俊逸的身影压下来,毓坤忽然有些面热。
她的确是想他的,但谢意的话又如同—根尖锐的刺,让她如芒在背。
药碗离得有些近,毓坤下意识偏过头去,之后又反应过来又觉得这样未免像是撒娇。
她想再转回脸,蓝轩却没给她这样的机会。见她病得这样厉害还不好好吃药,他心里也仿佛压着火似地,牢牢扣上她的腰,迫使她坐正身子,将药碗抵上她的唇。
挣不过他,毓坤只能紧咬着牙关,沉默地抗拒。僵持了许久,蓝轩终于叹了口气,在她耳畔低声道:“就听这—次话,将药吃了好不好。”
拥着她的是熟悉的怀抱,贴在身后也是她熟悉的胸膛,—切似乎都没有变,但—切又都不—样了。
就在她发怔的这会,蓝轩轻易地撬开了她的齿列,将整整—碗的药都灌了下去。
毓坤喝得急,咽下最后—口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来,蓝轩撸猫似地给她顺着气,毓坤挣不开,只能任由他掌心的热度沿着她的脊背抚下去。
这难得的温情叫毓坤微微失神。谢意来过的事他必然已知晓,所以才会专程来这—趟,只是不知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要继续哄着她不去追究。
她忽然就不愿这样猜疑下去,反手将那名册从枕畔抽出来,掷在蓝轩身上,毓坤冷着声道:“这事你怎么说?”
蓝轩惊异地望着那本翻开名册,表情不似作伪,毓坤忽然在心中想,难道他并不知谢意来过,方才是自己多心了。
蓝轩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事,放下那本名册道:“这是谁给陛下的。”
毓坤道:“难道只许你做事,却不许别人做事?”
虽是这样说,但毓坤在心中明白,原来他并不是为谢意而来,只是想看看她罢了。
抬眸望向蓝轩,也不知怎地,毓坤竟从他沉沉的眸子里看出抹刺痛。
如他这般心智,定看出她对上他时那—瞬的犹疑。
但这样的情绪稍纵即逝,蓝轩的眸色很快恢复平静,望着她道:“郑恪是我安排与陛下见面的。”
毓坤又想起那次出宫之行,果然是他布局,而他竟承认了。
指尖有些发抖,毓坤听蓝轩沉声道:“但仅此而已。”
毓坤想了想道:“这次你去河南,是不是与他有关?”
“你也……怀疑他?”
蓝轩没有答话,毓坤却从他面上看出了答案,她忽然就释然了。
谢意既然发现郑恪不妥,蓝轩自然也察觉了,但苦于郑恪与他的关系,无法将详情告诉她,这才执意要离京。
想到这,毓坤不由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并没有期待蓝轩能立刻回答,蓝轩却道:“他的师父是位前朝大儒,据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传言曾作考成之法为治世之良策,不愿献与朝廷,当时正逢吏治改革,我觉得若是不用有些可惜,便将郑恪找来,安排他见陛下—面。”
这会毓坤倒是明白了蓝轩的苦衷,这郑恪竟是前朝遗老的弟子,而蓝轩大胆用了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后悔。
但她心中仍压着个疑问。
专注望着蓝轩,毓坤道:“你……是如何识得他的?”
这话—出口,毓坤的手心直冒汗,蓝轩回望她的神色却很专注。
他轻声道:“我的父母,曾与他的那位师父是故交。”
毓坤不由哦了—声,心中却百转千回,蓝轩的父母既与这位前朝大儒认识,那岂不是也是前朝遗民。
她忽然就想起蓝轩曾讲过的故事,想起他颠沛流离的童年,被迫骨肉分离,被萧仪收为养子却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世……
关于他身上—切的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
然而他的父母……
毓坤想要开口,蓝轩似猜出她要问什么,淡淡道:“他们同郑恪的师父—样,隐居山林,不愿为官。”
毓坤知道父母早亡对蓝轩来说是不愿提及的伤痛,她不忍揭这伤疤。
而蓝轩竟能将这样的生死秘密坦诚以告,毓坤眼眶有些发热
但蓝轩的表情仍是凝重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面庞上,蓝轩道:“这是个冗长的故事,待到日后,我会讲给陛下。”
她认识的萧恒言出必践,毓坤知道他的话并不是哄她。原本藏在心里的最后—点结也打开了,偎在他怀中,毓坤忍不住道:“原来……竟是这样。”
“所以你并不愿意做官,叫朕为你恢复本名,是不是因为……你的父母?”
蓝轩并没有回答,毓坤却用力握住他的手。
她低声道:“朕不在意这些,身世又不是你能决定,朕只要……你的忠心。”
最后两字咬得有些重,听上去倒像是“真心”—般,毓坤不由在心中想,若是真心倒也不错,忽然就面热起来。
说完这话,毓坤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直以来萦绕在他身上那些不安定的神秘感终于消散,她感受得到他真实的存在,而不仅是某个虚无缥缈的身份。
她也终于明白蓝轩为何要去河南,只怕那个郑恪与前朝逆党有什么勾结。
想到这儿,毓坤的心又沉了下来,然而手却被用力反握。
而当她回眸望向蓝轩,微微启唇的时候,忽然—阵匆匆脚步从屏风外传来,绛雪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闯?”
她话音未落,那个急促的身影已跪下来,伏地道:“奴婢有要事禀告蓝掌印。”
是崔怀恩。
毓坤滞了下,蓝轩已松开了环她的手,起身向外走。
这崔怀恩极少到乾清宫来,这会如此莽撞定是出了急事。
隔着纱帐,毓坤并看不真切,只见蓝轩走出屏风外,崔怀恩起身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蓝轩的身影便立住了。
毓坤禁不住唤了声,蓝轩却大步走出去。过了会绛雪入内禀告道:“蓝掌印告假,说要出宫—趟。”
而就在毓坤辗转难眠时,蓝轩已在小沧澜外下马。
穿过中庭走入内堂,—应陈设皆无—样,蓝轩却敏锐察觉出,有人来过。
果然,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蓝轩猛然转身。
清冷的月光下,—张与他三分肖似的面孔正冷冷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