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刚下朝毓坤便得知, 杜诗若竟叫宁熙带走了。
原本宁熙特意嘱咐过,不许羽林卫将这事报与皇帝,然她前脚走, 后脚这消息便传到了乾清宫。守在慈庆宫的羽林卫虽不敢拦长公主,但也绝不敢隐瞒皇上。
得了奏报, 毓坤放下手中的题本道:“朕倒是小瞧了她。”
她是不信,宁熙能自己寻到慈庆宫去, 定是杜诗若先传了消息与她。
于杜诗若, 她其实很有恻隐之心,所以才一直将她关着,并没有强逼她开口。但这次,她竟利用起宁熙的单纯,让毓坤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在她心里,再没人比母亲和妹妹更重要, 所以她先命冯贞彻查与杜诗若往来的宫人,要揪出那个传信的,又匆匆摆驾永寿宫。
“你说,她是打得什么主意?”
“难道她当真以为, 婉婉能送她出宫不成?”
坐在软轿之中, 毓坤沉声道。
其时正下着雪,紫禁城中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茫茫。毓坤微微掀起轿帘,便望见蓝轩高大的身影,朱红的织金蟒纹氅衣映着白雪,很是夺目。
蔼蔼雪雾中,他们这一行, 如江河上细小的浪花,缓缓在浩渺的紫禁城中前行。
听了她的话,蓝轩道:“她自然是知道出不去,不过为了引陛下注意罢了。”
察觉到轿帘那侧毓坤的讶异,蓝轩道:“后宫里的女人,心思不在陛下身上,反倒奇怪。”
毓坤一凛,知道他是提醒自己,杜诗若恐怕,对她抱着不一般的心思。
如今宁熙随薛太后住在永寿宫西面的配殿,为免薛太后忧心,毓坤只说是来给她请安,顺道得知了近日因为薛太夫人抄经,宫中来了些薛府的女眷和宁熙的女伴,今日见这样的好雪景,便由宁熙带着,到御花园中去赏雪了
毓坤到了御花园的时候,正刮着北风,蓬蓬的雪在日光下带着烟气,置身亭台轩榭间,如临仙境。
她是在千秋亭畔见到宁熙一行的,女孩们在亭子里头躲雪,还支了炉子,煮起了青梅酒。
倒自在地很。
原本担心了半晌,毓坤又气又笑,见她所熟悉的宁熙那几位女伴皆来了,杜诗若也在其中。今日雪大,她只着了件沉香色的潞绸披风,在一众贵女中显得很单薄,然神色不卑不亢,盈盈立在那儿,从容自得。
雪下得很大,亭子里的女孩儿们并没有注意到毓坤。她走近了些,便听到她们竟是在对雪赋诗。
诗中佳句,在于言景而不见景。譬如咏雪,冰清玉洁这类的形容就俗了,需得以物来喻方为上。
众女嘻嘻闹闹,一面饮酒,一面行花令。
中了令的人起身道:“春风漫卷梨树白。”这是将雪花比作四月的梨花,倒有雅意。
她下首另一人道:“西子浣纱清溪畔。”这是将雪帘比作西施浣过的轻纱,比方才那个意境又更上一层楼。
然众女皆说完一圈,杜诗若却没有开口,宁熙望着她笑道:“我倒要听听,杜才女还有什么佳句。”
杜诗若走到亭畔,折了枝老梅,拂手道:“欲斩金龙扬玉屑。”
众女皆怔了怔,却见她手中那枝白梅上的花瓣扑扑簌簌,倒真像是从九天落下的。神话中云,龙之鳞甲化为玉屑,听了她的那句诗,就仿佛真见到位天神,手持宝剑斩杀巨龙,气势磅礴。比之先前那些又高出一截来。
反应过来后,众女由衷赞叹,杜诗若将那枝梅收在怀中,敛容福身道:“皇上。”
亭中人这才发觉毓坤竟来了,顿时拜了一片。诸女隐见毓坤清俊的身影,想瞧又不敢瞧,心中皆紧张又好奇,宛若小鹿撞。其中有些人,是毓坤做太子的时候便见过她的,然如今再见,却皆觉得皇帝的气质越发沉稳。
毓坤淡淡道:“起来罢。”
她负手走入亭中,径自走向杜诗若。虽然知道她的目的不单纯,但方才听她道出欲斩金龙扬玉屑一句,在心中也忍不住击节。
眼前这美人的确才华横溢,不负声名。
见毓坤立在自己身前,杜诗若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发间素净,衣衫也单薄,面上的神情淡薄,没有谄媚,也没有逢迎,就仿佛高山之巅的白茶花,等着人采颉。
毓坤不由想,若她是男子,这般美人,恐怕会又爱又怜惜,更起了征服心来。
可惜她并不是,所以只能辜负了佳人。
感到毓坤望着自己,抿唇一笑,却不说话,杜诗若忽然忐忑起来。
她原本也不懂这些,但在教坊司中的那些时日,见多了各色的男人,无论再潇洒,望着她的目光总是相似的,是带着侵占和掠夺的。
然而现下却不同,皇帝只是审视着她。从她身上,杜诗若感受不到先前那些觊觎。
原本她极其厌恶在教坊司中见过的那些男人,现下去忍不住努力回忆,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心中沉沉,杜诗若只听皇帝道:“你也起来罢。”
她起了身,却见皇帝已转身走向宁熙。
见毓坤竟亲自来了,宁熙知道,恐怕正是因着自己将杜诗若带走这事。她想撒个娇蒙混过去,毓坤却提也不提,只同她一处往回走。
再回到永寿宫,待宁熙很有眼色地让众女皆散去归家,毓坤方道:“人我带回去了,下次不许这么胡闹。”
侍立在一旁的杜诗若听了这话,手顿了顿。
宁熙见毓坤面上表情很严肃,知道她这事恐怕办砸了,不仅没帮到杜诗若,反倒叫皇帝哥哥生了气。她很有心要挽回,不由拉住毓坤道:“也不急在一时,皇帝哥哥都多久陪过我了,今日便在永寿宫中用了晚膳,再走罢。”
原本毓坤是准备径自带了杜诗若回去,然见宁熙央求,想着多了一会也无妨。有了打算,她再望一眼身边的蓝轩,却发觉这会人竟不在身边
见她应下了,宁熙很是开心,忙命人传膳。其实她是真的有许多时日不曾见到毓坤,心中想念得紧,又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得知皇上在永寿宫中用膳,薛太后命人添了菜,传膳的内侍说,太后不愿拘着皇上与长公主,便不来了,让他们兄妹两人好好叙话。
开席前,宁熙特意嘱咐杜诗若,让她好好准备。然杜诗若抱着琵琶,却有些心不在焉,今天这事与她想的很不一样,也不知能不能成。
虽如此,她还是打起精神,向宁熙询问起毓坤饮食的喜好来。
宁熙想了想,有些赧然道:“想来皇帝哥哥将我平素的喜好记得清,然而你问我她喜欢什么,我却答不出来。”
杜诗若很有些讶异,虽然知道帝王家的教养,心思不能轻易外露,以免别有用心的人做手脚,但没想到她一同长大的妹妹竟也不知道。”
见她疑惑,宁熙以为她是有心要做贤妇,也希望皇帝哥哥日后有个悉心人照顾,不由解释道:“旁人只道,小时候我与皇帝哥哥养在一处,但其实我娘偏疼她些,凡是她的事都亲力亲为,待到六岁她出阁读书,便搬到慈庆宫去了,以至于我们虽亲近,但她饮食起居这些事,知之甚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
杜诗若闻言想,原来薛太后那样的女人,心里也更疼儿子些,但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只是究竟不对在哪里,她一时间说不上来。
等了会,依旧不见蓝轩。毓坤不由想,这人还真是,一眼看住便不见影儿,不知又有什么名堂。
这会宁熙也不见了,毓坤起了身,止了身边随侍的宫人,缓缓踱出殿中,却见廊榭下朱漆的立柱间,蓝轩面前正立着一人。
待看清那人的面目时,毓坤很是怔了怔,只听蓝轩道:“贵主怕是错认了。”
其实今日的事儿还真不在他的计划内,因着不放心毓坤,蓝轩才跟着同来了永寿宫,从御花园回来后,帘子一打,毓坤与宁熙挽手进了正厅,他刚迈上玉阶,却听一人在身后轻声道:“你是……萧恒。”
已许久不曾听人唤过这个名字,蓝轩转过身,却见一个年轻女子从配房中走了出来,她披着雀裘,杭绸手抄上绣着海棠,衣饰华贵,显然身份不凡。
她走下来的时候很急,唤他的语气却笃定,显然是已隔窗望了他好一会儿。
那女子生得很标致,约莫二十多岁,妙目微红,定定望着他。
蓝轩并不认识她,也不记得曾在哪见过,虽然他有些好奇,她是如何识得他的身份的,却依旧收敛了神情道:“贵主怕是错认了。”
然他刚说完,便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再抬眸,毓坤已从玉阶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