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棂,冉蘅睡得并不安稳,湿润的白雾笼罩层林叠翠的高山,恍若夏日闷雷落雨后的琅山。
屋里朦胧地镀着一层微光,案台上的冰霜收入剑鞘不显任何锋芒,冉蘅伸手抚上剑柄玉穗,清透乳白的莲花纹路碎裂成几块,串其而过的红线也已经被割断,熟悉又陌生,自那日后便再没有拾起,她躲不过梦魇,亦消除不了罪恶。
房门被叩响,一道清冷的声音横插进来:“时间到了。”
冉蘅侧过身子,收回了手。
胥离走进屋内,看着案台上的冰霜嘴角带起玩味的笑:“殿下若起了兴致,不如执剑随我一道。”
“没有这个必要。”
“当日蓬莱斩妖兽勘破迷阵在前,怎教人不神往,仙器就是如此,能够轻轻松松地弑神,破魂。”
冉蘅斜睨一眼,长袖轻震,冰霜锋芒已露,胥离对着剑锋慢腾腾地背过身子偏头说道:“今日去血蝠洞,让我瞧瞧你的身手。”
“比起剑,长弓会更管用些。”
胥离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冉蘅轻轻掐住手指,还不到时候,阿若尚未有消息,暴露在外的软肋如今掌握在他的手中,纵然剑锋能击中,怕最后皆空的会是自己。
她取下墙面上挂着的长弓轻轻拉开弦丝,这是胥离从蓬莱取来,带着阴谋塞入她手中的那一把,是极好的杀人利器。
外面晨光雾气朦胧,冉蘅披上宽大的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实,避开湿润的水汽沾染,她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像被阴冷的毒蛇攀附。
道上路泥泞,溅起的泥浆铺上衣摆,多少次的来回,她迈着步子在这不知名的山林,阿若也许就在山中,可深林重叠,冉蘅每每迷失,皆会在某个路口看见一脸的轻讽的胥离她寻不到阿箬,也跑不出他的掌心。
因为不够强大,所以任何人都可居于上位,伸手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冉蘅站在斩断的荆棘丛上,坑洼的地面聚起泥潭,还有些散乱的脚印,幽深的洞穴中亮起一点火光,裹挟着焦臭和浓郁的氨气。
她斜握住长弓,施法拉弦,一团燃烧的火焰从里面抛出,略显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接好了。”
咻然一声,长箭穿过火球,空中炸裂开零散的火星,随即而出的是无数的血蝠,黑压压如蝗虫过境。
冉蘅退开两步,在弓弦上划出火焰,箭羽穿其而过炸入漆黑的队伍中,无数的火羽穿入密不透风的黑墙,刺耳的悲鸣声中大片的血蝠似墙皮剥落一点点砸在地上,她在草堆荆棘中翻身手上却丝毫不停。
大概有半刻,地上已经铺满了烧焦的尸体,似乎是大获全胜,冉蘅握着弓的手松开,掀开黑色的斗篷,手臂处覆盖的衣服已经被划破,冲下来的队伍太密太急,有一两只的獠牙已经陷入她的皮肉。
半月的训练已然有很大的进益,可还是不够灵敏。
胥离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冷冷地吩咐边上的男孩,“去取龙蛇草来。”
冉蘅看着那个熟悉的男孩,视线落在他的鞋尖,又转向自己,在荆棘草堆上摩擦掉因为打滚沾染上的污泥。
胥离并没有同他们一道,只是每日看看她训练的成果,辗转于青丘,偶尔带来几句无关紧要的情报。
冉蘅缓慢地跟上他的步子。这是半月来第一次与他独处,先前多是和胥离一起,她看着身量小自己一个头的男孩问道:“名字是什么?”
他的步子一顿,继续接着调子往前走:“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说话了。”
冉蘅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心想,因为你是个骗子。
他扭过头眼睛晶亮:“是念羽。”
“这里是胥离的封地吗?”
他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这是一座荒山,不过你想要的果子山泉这里还是能找到的,我可以带你去。”
确实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除了鸟兽虫鸣没有任何其他生活的痕迹,但是他又惯常会骗人的。
冉蘅放缓了步子说道:“可以啊,不过我好像有些使不上力。”
念羽绕到她的身侧取下长弓背上与她同步了前进频率,“是毒性发作了,虽然不致命,却会出现神智模糊手脚无力的情况。”
这毒素似乎也能透过皮肤,冉蘅按了按另一块淤青处,那里也没有伤口,只是有些发痒。
“不过没什么大碍,吃了解药就能消。”
“山洞里的血蝠你不怕吗?”能在漆黑的洞穴里摸索着引它们出来,还毫发无损,实在令人惊奇,虽然知道他不能和一般都孩子相较,可就算是奚禹那般天资仙器护体的也不会一人贸然入内诱敌。
“我熟悉他们,见多了也就习惯。”
“哦。”冉蘅应了一声,将手搭上他的肩膀,顺带着将长弓扶正,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会跟着胥离一起。”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了眼神不说话,也许是在防备套话,冉蘅并没有过分追问。
二人走了一段路这才看到了屋子,念羽找了解药给她,她摇摇瓶子问道:“你不用吗?”
“不用。”他又装了些其他的,“这是外擦的伤药,还有解瘴气毒的。”
冉蘅盯了他一会,确定他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收着药草说:“这附近有沼泽?”
“自然是有的,底下有东西比血蝠厉害很多。”
“是这荒山最厉害的?”
“是最危险的,底下的沼怪还有半龙半蛟的怪物,我也只是听说过,倒没有人能从它手底下安然地逃出。”
冉蘅压了声音显得有些为难:“如果这也算考核的话我或许应对不来。”
“没有那样的考核。”他伸手摸了摸后颈,突然转向她:“只要不越过沼泽就不会有危险。”
冉蘅点头:“谁会知道危险还去送死呢。”
“也是。”他突然一笑,递还了弓箭。
冉蘅随意客套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这里只是一个安置的居所,虽然不缺少什么,却简单得有些破旧,除了屋子外面的一棵玉兰树能添两分颜色,也并无其他特别。
冉蘅看着窗外已经亮起来的天空,脑子里想着念羽提起过的沼泽,半龙半蛟,最厉害的妖怪,阿若会在那里吗,也许她能闯一次,也许会在半途丢了性命。
不过至少得先套出路线,这个像迷宫一样的荒山,她都不知道多少回夜探撞上了死路,自然念羽就是那个方向。
他似乎很空闲,先前一提的水果零嘴摆上了桌子,冉蘅还没想好对策,也不能赶人,他就在边上坐着,等她休息的时候递上一把宝剑:“上回你答应要教我练剑的。”
冉蘅都已经忘记了,毕竟那时候在她眼里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接过宝剑道:“我以为你会用剑。”
他摇头:“你问我为什么会和胥离殿下一起。”
冉蘅轻挑眉头,替他摆好姿势,这会又愿意说了?
“其实是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在那里交不到什么朋友,我周围的人,他们总是会同我抖落一些污言秽语,在那里所有人都恶语相向,我很不喜欢。”他挥出一剑,力度很大大,却能稳住身子不动。
“调转剑锋。”
“所以我托了殿下将我带出去,我喜欢外面的孩子,但他们总是怕我,最后一个个都离开了,什么也没剩下。”他咬住下唇,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冉蘅并不能评判什么,也不知他素日是如何与人相处的,至少在蓬莱,他是个阳光开朗带着几分机敏的孩子,可刀子抵住她的喉咙却也是真实的,让她尝到些无力挣扎的恐惧。
也许是他内心里潜藏的危险让单纯的孩子们觉察到了。
“不过,我挺喜欢姐姐的,觉得十分熟悉,你好像也并不排斥我。”
冉蘅微笑着看他,那是因为你的脸十分有欺骗性,谁会莫名地去歪想一张孩子的脸,但她面前的这个孩子确实有能力作恶。
“那么你能告诉我阿若被胥离藏在何处?”冉蘅玩笑着一问,并不觉得他会透露些什么。
冰冷的剑锋对准了她的喉咙,念羽弯着眉眼道:“于她是最安全的地方。”冉蘅将剑身压了下去,眼皮突得一跳。
“你的悟性很好,挥剑的速度又快又利落,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冉蘅重新坐下,吃起他带来的果子。
念羽收了剑:“只是很喜欢与姐姐相处时,那真实的属于人的特性。”
冉蘅在心里摇头,之前的种种不允许她松懈,那一句话,更多的应该是试探,只要没有露出牙齿和爪子,不近前相靠,凶猛的野兽也不能一击必中吧。
冉蘅在心里暗自比喻,他突然开口问道:“姐姐不想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