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冉蘅泡在池中,氤氲的水汽绕满了屋子,边上另有人看顾着,为防止她体弱昏厥。冉蘅从水中起来一些,拨开胸口的长发,低头摸着皮肤上突兀的瘢痕,肉眼瞧着并不长,暗红色的一条,却直接在心脏上剖了口。
冉蘅感受着胸腔里的跳动,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淅沥的雨声,她闭上了眼睛,猛地沉入水中,身子飘忽着远离嘈杂,沉溺其中,模糊的水光里,几人紧张的面容出现在池边,喊着她的名字,她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却不得不在催促中离开。
冉蘅重新穿好衣裳,喝了口茶,“替我准备些吃的过来。”
“我睡一会,你们就出去吧。”
见着人离开屋子,冉蘅方才穿上鞋子,轻车熟路地往朔方的院子里去。
不过她到的时候朔方不在,便靠在桌上眯了一会。
外面传来了动静,房门被打开,朔方大咧咧地走进来,瞧见冉蘅像是见了鬼一般,顿在原地。
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方才上前:“阿蘅,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伤得厉害吗?”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会,云华神君说你被人取了一碗心头血,因为仙药吊着还有的一口气,从道观至此,如此劳顿,这般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一碗心头血。”原来他要的是这个,拿她的血去续他的命。
朔方伸手在冉蘅的面前晃了晃:“你当真没事了吗,昨日可是吓了我一跳,我原以为你要死了,伤心了许久。”
冉蘅一拳砸在他的肩上,却有些无力,骂道:“别乌鸦嘴,我可不信你的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可是十分讲义气的。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全帮你去买。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就请个戏班子过来……”朔方滔滔不绝地讲着,倒着对她的殷勤。
冉蘅打断他,“我确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交代完事情后冉蘅慢吞吞地往回走着,此事她和云华商量过,暂且瞒着沧琅神尊,青丘一事已经让他们费神,便不再因自己的过错给他们添麻烦。
春日的阳光,并不晃眼,落在身上,泛起些暖意,不过风拂而过,便散了。冉蘅裹紧衣服,觉得周身一阵寒意,到底是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遭,这身子没她想得能熬。
虽然身子伤了,难以动弹,可她的脑子却不是腐朽的枯木。几日前一直昏沉,难脱心中的坎,现下倒是想清楚一些,只有完全了结了这件事,对逝去的人才能有几分宽慰。
冉蘅心中知晓道士已算不上是普通人,或许以前是,但以吸食人血,修习旁门妖术活了五百多年实是算不上得道。
她的心头血,便是促成这一切的引子,诱着他残害生灵,执念追寻永生。可当初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他说他找了自己五百年,五百年前她又在何处。
琅山吗……
冉蘅记得五百年前是她初来琅山的日子,她之所以会来琅山,是因为阿姐闭关,再之前呢……
似乎有什么破开了口子,催生着从心底蔓延。
——
城外道观经昨日一事,竟未有流言传出,失踪的几个弟子说是在山下遇了妖兽,那道士处理的干净利落,底下的弟子又唯命是从,没人对此有所怀疑。
每日的汤药照例送来,云华不许外头的事打扰她的清净,奚禹每每在外头侯着,朔方便乘这时与她说上两句。
“这明明是我的府邸,那小仙童却处处妨着我,这神君做事,好没道理,难不成我会害你。”
冉蘅端起汤药抿了一口,“奚禹,这药太苦了,你替我拿些果脯来。”
奚禹瞧了眼朔方,似是不放心。
“你瞧我做什么,我等这个麻烦精喝完就走人。”朔方看向她催促道,“喝快些。”
“太苦了。”冉蘅皱眉,可怜地望向奚禹。
奚禹这才挪腾着去了。
“如何?”冉蘅放下药碗问道。
朔方双手一摊:“没成,这道观里对外人防得紧,我进去一回,也没见上那小孩的面,听说是调到近前去了,只伺候道士的起居。”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总是要将人拉出来的,如此太过显眼了。
“那人的尸身我收敛好了,就葬在不过百里的城外小亭处,你若要去探看,也等身子好些再说,他的胞兄我留了银钱给他遣去了别的地方,道士应当摸不上了……”
奚禹拿了果脯回来,冉蘅将药喝尽,压低声音道:“那小孩还是要烦你多看顾些,剩下的事容后再作考虑。”
这头朔方刚走,云华便来了,云雾一散身子就从半空落了下来。
冉蘅嚼着果脯道:“神君也不避讳着被旁人看见,日前城中还闹了妖兽,倒是不怕被认作鬼怪吗?”
“那便是凡人无知了。”奚禹道,“君上也不介怀这些,姐姐上回……”
“我知道的,云华神君超凡脱俗!”冉蘅赶紧止了他的话,云华不知上回冒充他一事,奚禹嘴快差点漏馅。
云华倒不以为意,取出一个篮子放在桌上,里头是一些新鲜果子。
“现下不过开春,哪里来的新鲜果子。”冉蘅奇道,这果子个个水灵,倒不像是隔了一个秋冬的。
“对了,是文隽神君那里的,他那一处的封地四季如春,也不落雪,君上不是觉得那地偏远,平日都懒去拜会吗。”
“恰好路过罢了。”云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奚禹,公文我都批好了,你快些送去,路上不准耽搁,之后回去蓬莱吧。”
奚禹哀怨地瞧一眼,他还打算展示自己日前的勤奋,现下只能恹恹地收拾起地上的陀螺。
冉蘅认真吃着果子。
“这几日胸口还痛得厉害吗。”
冉蘅摇头,醒着的时候倒没有感觉,不过入了夜伤口就撕裂般疼痛,虽然难挨,忍一忍倒也能过去。
“我今日去了一趟琅山,倒没什么打紧的事情,青丘女君之位已在三人中有了定论,玉里帮扶的红钰,鬣狗推举的秋白潋,以及琅山的云蘅。”
“云蘅?”冉蘅呛了口汁水。
“是化名,防了身份,可以免去些麻烦。”
这倒也挑不出错,只是有一事她放心不下,“神君送往琅山的人,是哪里寻来的。”
“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云华挑拣果子的手一顿。
“旁人都这么说。”冉蘅看向云华,“不是你找来的吗?”
“最近事忙一时忘了,是之前吩咐文隽去寻的,无碍,他做事我也是放心的。”
冉蘅虽不认识文隽神君,但听云华如此说,还是稍稍放宽了心。
冉蘅虽一直在朔方这养伤,半月来却也少出门,今日天气不错,她随意在身上披了件外套打算上街逛逛。
一路走来,道上十分热闹。
冉蘅在梨园门口停住,想着多日未见宋宛清,就走了进去。里面人声鼎沸,来往的人手执一本红底烫金名册,端一盏茶水,彼此高谈阔论。
边上的小厮问她要个什么样的位置,冉蘅指了指高处,另有人领着她前去,桌上摆着点心果盘,表演的名册。她翻开册子在纸面上找到了熟悉的名字,数数前头的节目,倒还早便闭上眼眯了一会。
台下喧闹着鼓掌喝彩,一阵高过一阵。她睡得有些久,底下密集的锣声将她从梦中唤醒,冉蘅揉揉眼睛,问边上的人道:“这是第几个节目了。”
“最后一个了,客人不中意前头的,后面这个可是压轴,不瞧一瞧甚是可惜。”
“知道了。”冉蘅挥手让他退下,单手托着脑袋,这是自然,她怎会落了宋宛清的表演。
她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幕布底下的人已经走了出来,不知为何宋宛清今日戴上了面纱,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灵动。
冉蘅扶上窗沿仔细瞧了瞧,身量似乎也不对。
“台上的是谁?”
那小厮望一眼说道:“是宋宛清姑娘。”
冉蘅摔了册子,“你当我是瞎子吗。”
小厮低了头没敢说话。
“我下去拆穿了她,还是你自己说。”
他伸手虚拦了一下道:“别……台上的确实不是宛清姑娘,这册子上写错了。”
“宋宛清在哪?”
他结结巴巴地说:“宋姑娘几日前就离开梨园了,是班主不让说,有宋姑娘的名气在,梨园能红火许多。”
“你同班主说立刻撤下来,不许撑着宋宛清的名头。不然我就买下园子,遣散了人。”冉蘅有些恼怒,这些虚假的花招实在令人不耻。
“不过是个奉茶水的侍从,仙子又何必为难他呢。”
冉蘅转身,见月老庙的小仙正站在她面前,怀里抱着胖胖的橘猫。
“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就在您隔壁听戏啊,听见边上有动静便来瞧瞧。”她摸了摸怀里的猫,“这也算是一种消遣嘛。”
她挥挥手,那小厮如蒙大赦,捡起地上的册子便溜得没影。
“你这是做什么。”
“仙子,我知道宋宛清姑娘在哪?”她眨眨眼睛。
冉蘅被领着到了一条开阔的路口,她不解,这是宋宛清平日回梨园的必经之路,可她如今已搬出去了。
“仙子不妨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谁?”
“人们啊。”
冉蘅往前走了两步,抬头一看,这里是赫坤之前的商会。
她站在往来的人群中,听着他们从身侧擦肩,彼此谈论。
偶尔有两句参着地界的凡俗事,或好或坏,冉蘅听见他们谈到一桩遇匪的惨案,在商会前驻足片刻,又带几分漠然快步离开。
冉蘅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猜到什么,手已经控制不住的伸了出去。
“你们说的惨案是什么。”
那两人指一指商会的匾额,“喏,就是这家商会先前的会长,在外出路上遇见了水匪,货物都被抢了干净,船上的人也不知所踪。”
“听说船上血淋淋的一片,好像被放了火,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这可不惨吗!”
“无人生还吗?”
“这倒不知,早几月的事情了,还是冬天的时候,那水底也不是人能呆住的,不过这事,谁又说得准。”
冉蘅的身子摇摇欲坠,被人扶了一把,“仙子还好吧。”
“我无事,宋宛清……可还好。”
“宋姑娘好的很,许是怕留在梨园伤心才搬出去的,几日前她还来还了我的红线,说是什么不需要了。”
冉蘅推开她的手,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
她瞒了宋宛清许久,却还是防不了漫天的流言。
那日信中所言不过遇上一群贪财的蛮徒,她是不想宋宛清担心,私下也派人寻过,却没有任何踪迹。
宋宛清近半年无望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却是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