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从她来琅山的第一日，就不停做着梦，零散地拼凑着她在青丘的生活，除这之外，她也旁观着另一个昏暗的世界，无数丝线缠绕着阻止她入内的地方。
她尝试过进去，隐隐觉得这个精神世界中，那一块地方藏着她来到琅山之前的秘密。
虽然直接一些，她可以回去青丘问阿姐和从前青丘的小仙，但是那个地方本能地排斥她，内外都设起了新的结界，更别说守门的人将她拒之门外，如果回去之前的家要靠硬闯的话，实在令人难堪。
所以她做着琅山的阿蘅，学着重新接纳这个新的地方，或许像沧琅神尊说的那样，阿姐会在闭关结束后回来接她，或者有一天他能够主动带着她回去。
可是她等了很久，有五百年那么久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少年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冉蘅仔细听了，似乎在叫她离开那个地方。
她低头一看，周围都是红色的花瓣，从四面聚拢。
“你是谁？”她站了起来。
那个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她觉得手上黏腻腻的，低头看时，身上聚拢的花瓣渗入裙摆，印在白色的裙边。
冉蘅捂上胸口的位置，心脏在跳动着，鲜活地，带着剧烈的痛楚。
在漫天的血海将她吞噬之前，她及时醒来了。
这是哪里？
冉蘅看着头顶飘动的帏幔，听见身侧发出一些响动，偏头，瞧见云华放下了手中的书正朝她走来。
云华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柔软冰凉，指腹上的薄茧划过皮肤有些发痒。
“昨日你回来的时候有些发热，现在倒是褪下去了。”云华将她扶起来，给撑了几个软枕。
“要喝些水吗。”
冉蘅点头，将瓷杯凑到嘴边，连灌了好几口。
“沧琅神尊那边我已经替你解释好了，写了信过去，说要留你在蓬莱吃桃，大可不必担心。”
冉蘅从杯中仰起脸，恬不知耻地问道：“蓬莱的桃子当真熟了吗？”
云华愣了一秒，笑说：“再等一个月，就熟透了。”
“我的伤不算严重吧。”
“不至半月就能恢复。”
冉蘅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看着云华，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捂着胸口卧回床上，“唔，我觉得挺严重的，得多留半月养一养身体。”
“你要是愿意，可以在蓬莱长住，蓬莱不止有仙桃，还有琉璃果，紫姜果……”云华弯着眉眼，慢慢地介绍。
冉蘅背对着他，哈喇子快留到床上了，“你的话我可当真了，到时候你真要赶我，我也赖着不走了。”
“那也得等身子好全了，再想吃果子的事。”云华站起身子走向门口，“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让皇帝陪你解闷吧。”
冉蘅拉着被角，捂住自己的半张脸，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个道士呢，还活着吗？”
“不用担心，已经丢到豺狼遍野的山间去了。”云华跨步出去，并未多说什么。
她自是不希望云华杀了那道士，平白折损修为，而且那道士身上似乎藏着秘密。
云华怕她无聊带来了皇帝，奚禹也一并得了清闲。
于是奚禹带着好吃的，还有脖子上挂着一圈花环的皇帝一道来看她了。
“姐姐，君上说你这回要在蓬莱长住，等吃尽蓬莱的仙桃，琉璃果，紫姜果再回去。”他伏在床边，双手撑着脑袋，“蓬莱那么大，桃树有二十里，往年君上都是吩咐我各处给仙君们送些，君上说今年的果子全都留下任姐姐挑，到时候我领着你去山头看。”
冉蘅的嘴角颤了颤，应了声好。
其实她胸口的伤并不是很深，冉蘅自个倒不怎么上心，云华却每日顾看三回，并且要亲眼见着她喝尽极苦的药汤才离开。
冉蘅往嘴里塞着蜜饯，觉得这个蓬莱神君实在清闲逍遥，每日都能腾空来监督她喝药，心里面琢磨的诓骗法子一个也没用上。
不过好在她身体硬朗，不足半月就恢复地差不多了，能跑，能跳，能……冉蘅收回想要上树的脚，装作无事发生，边伸懒腰边向云华招手：“早啊，云华。”
云华点点头说今日空些，带她逛逛蓬莱。
冉蘅只能放弃刚刚的计划，与云华同行。
蓬莱呢，其实算是水上的一座岛，虽说是岛，比起琅山还要大上许多，高山，瀑布样样不少，就算没有的，云华也能给腾出一个，变成有。
一路走来最多的就是各种花鸟，偶尔遇上几个孩子，见了云华，喊一声君上，又看她一眼，双双笑着跑开。
云华带着她从小道上山，两旁都是荫绿的果树，上面缀满了黄色的果子，太阳将它们晒得发亮，像天上的星星。
有一根枝丫被压弯了腰，满身的果子落在地上。
云华伸手扶住，摊手到她面前，几个琥珀色的果子，拇指大小，果皮很薄，能瞧见里面胀起的汁水和深色的果肉。
“这是琉璃果，尝尝。”
冉蘅伸出两指捻起一个塞入口中，满嘴的香甜，接着又几颗下肚，回味着味道，觉得要吃尽蓬莱这话，说得极好。
这才走过一段小路，云华提醒她该回去了，长途劳顿对身体不好，于是在冉蘅的讶异下变出一朵云，让人坐着回去。
第二日，云华接着带她逛蓬莱，这次走过一个山坡，还不比她和云华加起来高，接着又被遣返了。
第三日，走了段小路，过了个山丘，趟了个小河。
第四日，冉蘅趟过小河，跟着走了一段小路，估摸着云华大抵又要用原来的法子送她回去，于是在一块石头上歇下，看着走在前面的云华说：“今日是不是该回去了。”
“走累了？”云华停下来。
冉蘅想他或许要施法变出云朵送她回去，于是点了点头。
云华无奈地笑笑，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冉蘅紧张地都觉得屁股底下的时候石头在动了，好像……确实在动。
冉蘅的身子一斜，被底下的石头推了一把，正巧倒在了云华的背上，扭头回看那块石头，它又不动了，果然是个讨厌的石头精。
云华背着她站了起来，冉蘅伏在他宽阔的背上，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像一块暖玉。
云华走得很慢，似乎并不着急，路上碰见几个蓬莱的小仙，向云华行礼，眼神不自觉得带向她，虽然只是一瞥，也让冉蘅觉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将脸埋在云华的肩上，这样他们就都看不见她了。
云华似乎在笑。
“你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云华依旧稳稳地背着她，边走边搭两句话。
算了算了，冉蘅把云华想成一块石头，就当她还趴在一块石头上。
云华要去的地方还真是远，走得她上下眼皮想打架。
冉蘅的脑袋昏昏沉沉，突然听到云华开口说话：“阿蘅，到了。”
入眼的是满树盛开的桃花，从视线内蜿蜒下去，不知有几里。
冉蘅有些莫名的兴奋，已经甩开了云华，穿行在桃林中，继而翻身坐上最高的树枝，俯仰间尽收大片美景。
风吹过，花瓣落下，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一个粉色的世界，云华站在底下看着她笑，视线逐渐模糊了，只余那一袭白衣依旧清晰。
他说：“阿蘅，小心些。”
冉蘅坐在树枝上，晃动起双脚，“你要不要也上来，这里的风景可好了。”能看到大片的绵延不尽的桃林。
云华说：“我就在树下等你。”
——
“要是我不愿意下来呢。”冉蘅看着他模糊的脸，声音与画面在脑海里重叠，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年。
“那我就在树下等你，等到我胡子花白，眼睛浑浊，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等到我吐出这最后一口气为止。”少年的声音清晰而认真，若是她不下来，他笃定会这么干。
姑娘笑了一阵，树上的枝叶颤了两颤，“够了够了，我可不想看你满脸皱纹，胡子花白的样子，你现在的模样或许能迷倒一片小姑娘，真等到那时候，可丑死了。”
“我从外面买了点心给你，你要不要尝尝。”少年从怀里掏出黄色的油皮纸冲树上的姑娘挥了挥，也许他换个法子会有用些。
果然那姑娘的注意被他手里的点心吸引去了，在树上站直身子，这时候倒轮到少年慌张了：“你小心些，别摔下来。”
少女清脆的笑声又响起来，她在树上伸了个懒腰，玩味地看着少年，“我要下来了，你可要接住我。”说完并不给少年回答的机会，纵身跃下，身子轻盈地像蝴蝶。
黄色的油皮纸摔在石砖上，里面白色的糕点散落开来，少女伏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和腰间搂住她的双手，嘴角漫开笑容。
她将脸贴在少年的胸膛，感受着那一颗炽热滚烫的心，又拎了另一种语气说：“可惜了那些糕点。”
冉蘅回过神，已经过了很久，低头看向树下，云华并不在，不自觉地叹一口气，揉揉自己的脑袋，她呆了这么久，云华又这么忙，大概回去处理公务了吧。
她坐在树上发呆，突然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顺手接住，是一个琥珀色的果子。低头看，云华倚着一筐琥珀果望着她：“准备好回去了吗。”
“这么多果子是哪里来的。”
“果子是小仙们送的，我见你喜欢便要了不少，这些应该够你吃上两日。”
冉蘅点头，还是有些懵。
云华背起筐子，抬头看着她：“下来吧。”
他伸出手，“我接着你。”
冉蘅将果子塞入口中，感受着甘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纵身跃下。
云华稳稳地将她接住了，满筐子的琥珀果也没有落出一颗。
真是厉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