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 天明村的日与夜
繁华昌盛的长安城渐渐模糊，褪色成一抹暗色影子，于眼角余光随风飘远。
新城长公主放下车帘，带着期待又微微惆怅的心情，听着车下朱轮“辘辘”声，行向早春的青山绿水间。
马蹄声“哒哒”，路上不时下一阵小雨，越靠近益州，牛毛般的细雨就越频繁。
打湿了路边的杨柳，滋润了草丛间的野花，也浸湿了游子的衣裳。
这一条路啊，如此漫长；这一条路，又如此短暂。
就好像是人的一生。
易青青看着铜钱抛出的卦象，点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看向前方公主的车驾，眉目舒展。
大劫已过。
阿智和公主成婚后，她再次见到新城公主，被公主额上的晦暗吓得心惊胆战。
偏偏她最擅长算天气，对相命不太有把握，只能暗暗心惊，不敢对人说。
没想到离开长安，公主额上的晦暗却散去了。
“大吉大利！”易青青收起铜钱。
小女儿凑过来，含糊不清地说：“娘~大鸡~吃鸡腿~~”
又转过了几重青山，又跨过了滔滔河流，拨开重重春雨织成的帘幕，那巍峨的西南大城渐渐映入眼帘。
城墙上树立的旗帜迎着春风招展，暗色的砖石间，不知沉淀了多少烽火的记忆。
这就是益州城。
赵智到公主车驾旁，朗声说：“公主！前方就是益州，我们今夜就可以宿在城中！”
一路舟车劳顿，只能在客舍驿馆投宿，赵智怕公主无聊，每日讲一个故事。
如今故事讲完，益州也到了。
公主微笑应道：“好！我明日就能看到竹熊吗？益州城是不是满街都是竹熊？”
赵智说：“也不是家家都养，还是有些人家没有养的。”
满街都是圆滚滚？那还是神兽吗？
提起威风凛凛的竹熊，第一次来益州的人都多了几分期待。
…………
天明村的小学堂，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依次在每个顽童手心用朱笔写一个字，大声宣布“散学”！
小孩子们向先生行礼，拎着书袋急匆匆地往外跑。
小河涨水啦！
有好多的鲫鱼、鳜鱼、鲤鱼，大的有人的脚板那么大呢！
先生担忧他们溺水，在小童手心写了字，他们可以把写了字的手举高，另一只手互相协作摸鱼！
“大柱！你爹买了几头大猪回来，你家有肉吃，还摸鱼？”
叫大柱的孩子说：“是七叔公他们家要回来了，猪留着招待客人！”
小孩子们顿时轰动了，围过来说：“阿智叔娶了公主，公主也会来吗？”
“应该会吧？”
“公主长什么样？四只眼睛、两个鼻子、两张嘴？”
“不对！说不定是三头六臂，踩着七彩祥云，从天上飞过来！”
小孩子们充分发挥着想象力，皇帝是天子，那么公主就是天女。
天女和凡人，当然是不一样的。
另一个大一些的孩子卷起裤腿，提着竹编的鱼笼说：“我看有人收拾刘翁家，他家也要回来了！”
“那我们多捉些鱼，到时候送给公主，或卖去刘家！”
为什么给公主就是“送”？
因为公主给的赏钱肯定比鱼的市价高啊！
小孩子们都在议论赵家和刘家归乡的事，大人更不必说，从收到信就开始准备。
阿智娶公主的吉日，村长请乡亲们喝喜酒，连县令都来了呢！
挑着担卖针头线脑、各种杂货的小货郎见天明村家家喜气洋洋，好奇问道：“新年过了没多久呢，你们又要过年了？”
乡亲们乐呵呵地说：“华阳侯回乡！新城长公主也要来我们村！”
“公主，你晓得吗？”
小货郎呆愣愣的连连点头，晓得啊！
他望向天明村赵家祠堂，似乎看到祠堂上空有青烟升起。
额滴个乖乖，这小村庄风水好哦！
乡亲们议论中，也提到刘家老太太的丧事。
“她老人家多好的人，当年大旱，刘家从外头买了粮食来救济乡亲们……”
“那一回蜀王长史司征地，也是刘家去走动，保住我们的田地。”
“老太太做了那么多好事，这是要升天了！”
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必须经历的。
此时的人并不畏惧死亡，因为他们相信死后有另一个世界。
像刘老太太这样的高寿，就是喜丧，驾鹤西归。
刘家没在益州城停留，一路扶着老太太的灵柩回了天明村。
华阳刘氏的族亲已经安排好种种丧仪，刘家里外洒扫干净，挂上了白灯笼。
等灵柩回来，就可以停灵吊唁、破土安葬。
昭烈皇帝的后人在益州开枝散叶，华阳刘氏虽不在《氏族志》上，也是一个大家族，丧事安排得很体面。
而赵家则在城中停留了小半日。
新城公主来益州，皇帝担心她住得不舒服，原本想让地方官员提前整理好旧蜀王府，让公主下榻。
但公主婉拒了。
赵家已经分了家，七兄弟在益州都置办了产业。
赵大郎、赵二郎更是有自己的田庄，平日都住在庄园里。
天明村的老宅，可住不下人丁兴旺的老赵家，平日只有长子嫡孙的赵仁一家住。
如今在赵智奉着公主住进赵二郎在益州购置的大宅，随从住不下的，就安排在附近的客舍。
到了益州，送公主进门安顿好，赵家兄弟带着自家子孙，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要办酒的时候，才一起聚在天明村老宅。
连赵仁也带着妻儿跟爹娘到田庄住。
到最后，只有七郎一家五口，奉着赵老汉和周氏，踏上回天明村的小路。
“说起来，我们在益州只有一个小杂货铺。等我告老还乡了，也像哥哥们那样整一处庄园，盖一个大院。”
七郎畅想着自己的宏图大业。
董月明笑道：“到时候孩子们不知在哪里求学、当官，我们两个老人家，把天明村老宅翻新一下就能住。”
七郎想了想，说：“也对！住得远了，不方便找阿植、昊儿他们钓鱼、遛熊。”
等他告老还乡，刘植和董昊更是糟老头子了！
他们几个老神仙，可以一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唯一遗憾的，就是当年那个骑驴的小和尚圆通，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到了吗？”马车上，赵老汉扯了扯新衣裳的衣摆，大声问。
“快了！”七郎挥了挥马鞭，大声应道。
远处的山川渐渐清晰，牧童的柳笛声中传入耳中，赵老汉终于坐不住，下了马车。
看到田野间劳作的农人，赵老汉大声喊：“我老赵又回来了！”○
“哞~~”
田间的耕牛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长叫一声。
“啊！是老太叔公回来了！”
农人放下手中的农具，满脚泥泞地围过来，“刘翁一家已经到了，大伙儿算着太叔公也快到了。”
“怎么这么少人？公主呢？”
“公主啥时候来咱们村？村长准备好猪羊，等着迎接公主呢！”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问着，簇拥赵老汉和周氏回家。
七郎骑在马上大声说：“我也回来了！”
别光顾着问公主啊！
难道我堂堂华阳侯，天明村的骄傲，还没有长公主受欢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