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宫中年宴
秦安离开后，院子里又归于宁静，远方夜空又重回黑暗，午夜将至，烟火停息。
食盒还静静地放在廊内飞来椅上，荆越垂眼盯了半晌，那日小姑娘一层层给他介绍，吉祥话连珠一样蹦出来，那巧笑倩兮、眼波流转的模样仿若还在眼前。
他不由走了过去，伸手打开食盒。
许是秦安拿过来时晃得厉害，那日齐齐整整规放着的橘子，左一堆右几个歪歪扭扭、堆叠翻倒地摆着，一片凌乱。
即便这样，这些橘子仍是色泽鲜丽，圆润油亮，足见其品质。
荆越刚想拿起一只，忽又想到周围的暗卫都还在看着，抿了抿唇，重又把食盒盖上，左手随意一拎，转身进了主屋。
“啪”得一声，屋门关上，隔绝外面所有目光，屋外两只圆灯笼在带起的风中微晃。
食盒一层层取出，摆在桌案上。
放糖的那层，用两块隔板分出了四个区域，油纸铺垫，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糖块。这些糖应是有不同名字的，只是荆越一种也不认得，只能大约从颜色上估摸出可能的味道来。
他捏了一块粽子状的小糖块，整体呈琥珀色，晶莹剔透，里头嵌着几颗小小的松子，怪好看的。
荆越放在手中看了许久，最终缓缓放入口中。
刹那间，甜腻之感遍布，丝丝缕缕甜气仿佛沿着咽喉向全身渗透，他一时适应不过这种冲击。
细想来，他似乎有十五年没有尝过这种甜腻感了，久违得让他隐于内心身处的酸涩感阵阵上涌。
遗忘已久的记忆重回，他怕苦，不肯喝药，母亲总是笑着拿来饴糖蜜饯轻声哄他，温柔又慈和。
而后，他不怕苦了，却也再没尝过那种甜。
如今，唇舌间香甜弥漫，而他内心，百感交集。
那些美好的过往他不忍再想起，甚至有一瞬想将面前的所有糖果都扔出去，但到底压了下去。
何必糟蹋小姑娘的心意。
荆越木然地含着糖，抬手挑了一只最圆润的橘子，然后将剩下的一只只摆放整齐。
倏然，一声巨响划破静夜，随即一阵又一阵烟火凌空之声从远方传来，炸裂声此起彼伏，轰然昭示新年已至。
照亮整个京都城的璀璨烟火透过门窗在屋内不断闪烁，荆越摩挲着手中的橘子，眼如深渊，幽暗无底。
正月初一晚，按东延惯例，群臣须携家眷进宫赴宴，与皇帝共庆佳节。
沈知妤并未挨着自家爹娘坐，而是和裴暖坐在了贵女席上。
裴暖私下瞄了瞄，然后凑到沈知妤耳边悄悄道：“今年的年宴上不见柳妃母女的身影，连吃食都觉得更香了几分。啊，不是柳妃，是柳才人了，哈哈。”
沈知妤闻言不由朝往年柳妃母女的席位上看过去，柳妃被贬入冷宫，自然不能出席年宴，只是康宁公主好歹是皇舅舅的女儿，柳家出了事也不至于能牵连到她，怎么连年宴都不参加？
裴暖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又往沈知妤身边挨了挨：
“康宁最是好面子，如今依仗的柳家倒了，她也没法子嚣张了，就她那性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看人脸色？”
沈知妤下意识往长宁公主那里看，长宁端正优雅地跪坐着，笑得温婉大方，与一旁的程驸马低语时眉眼柔和，旁人瞧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鹣鲽情深。
只是与平常见到的长宁还是有些不同的，沈知妤能感受到，长宁此刻是真的开心。
不知是因为康宁失势，还是因为有驸马相伴在侧。
不管怎样，长宁能开心便好。
沈知妤不禁勾了勾唇角，她虽与康宁关系不睦，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只是更在乎长宁罢了。
“妤姐姐。”
裴暖又挨了过来，手上悄摸摸地端着个玉杯。
沈知妤不解。
裴暖又神秘兮兮地将玉杯凑到她鼻下让她闻。
一股馥郁的酒香飘入鼻内，沈知妤满脸惊讶：“酒？”
裴暖笑着点头。
“年宴上的吃食一般，酒确是极美味，妤姐姐要不要尝尝？”
裴暖年纪小，翊阳长公主管得又严，自然不允许她喝酒，只是这丫头平生最爱的就是跟她娘反着来，不让喝酒，就偏偏偷着喝，还喜欢得紧。
沈知妤在这些事上倒还是规矩些的，家中不许，便没怎么尝过酒味，此刻看裴暖叭叭地讲着这酒如何美味，沈知妤心里有些痒痒的。
“你哪儿来的酒？”
“方才过来伺候的宫女早就被我买通了，不过给个眼神悄悄递个酒，不会被发现的。”
平日里没个心眼，倒在这事上会用些手段了。
沈知妤有点犹豫，她不会喝酒。
“不过一杯而已，无事的，我第一回喝的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裴暖继续怂恿。
“好吧。”
沈知妤接过玉杯，仔细闻了闻，又看了一眼裴暖，裴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她又四下看了看，好像也没人注意她们这边，才把玉杯凑到嘴边，轻抿了一下。
入口甘甜，随后又有一丝丝辣意蔓延在舌尖，等辣意过去，清香的果味泛上来，弥漫唇间。沈知妤的眼睛亮了亮。
“是不是很好喝？”裴暖眨了眨眼。
沈知妤点点头。
“那再喝些。”
沈知妤抿了一口觉得确实没什么感觉，便放心地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
只是，沈知妤不知道的是，酒量这东西，半是天生半是后天，裴暖能胡喝不代表她也能，更何况还是第一回饮酒。
一杯还没喝完，沈知妤便感觉脸火烧起来，头也开始有些晕乎。
手一摸脸，也烫得很。
沈知妤有点慌，连忙叫裴暖看看她的脸。
裴暖一下子瞪大了眼，“妤姐姐，你的脸怎如此红，这才一杯不到呀，该……该不会是醉了吧。”
“醉倒不至于，我现在清醒得很，就是浑身烧得慌。”沈知妤双手捂脸，企图用手上的温度给脸降下温来。
裴暖面上也染上了焦色，往上座看了看，见皇祖母已经开始朝她们这边看过来了，连忙往前靠了靠，挡住沈知妤红成柿子的脸。
“那咱们出去吧，吹些凉风或许就好了。”
裴暖好歹也偷喝酒喝出经验来了，知道沈知妤可能只是上脸严重些，没什么大碍，殿内闷热反倒容易晕乎，去外头清醒清醒便行。
再者，要是一直待着，皇祖母和娘亲一定会发现她们偷喝酒，到时候定是少不了一顿数落。
沈知妤点点头，与裴暖一同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