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招人疼)
第二十七章
那几个少年少女, 听见了钟念月的声音,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原来不是三皇子啊。
他们心下一致地想。
原来是个生得冰肌玉骨、眉眼精致的小姑娘啊。
他们心想。
来之前,自然是有人到他们府中特别交代过的。说是要为家中的小辈, 寻个玩伴。
陛下的家中, 还能有什么小辈?必是三个皇子了。
大皇子稍稳重些,不大读书, 但每日都要习武, 已不大爱玩了。太子手里头有了差事, 正一心跟着钱昌学呢, 只怕更没有功夫玩了。
那便只剩下三皇子了。
若说太子在外好歹还披着个贤良的皮,人人称颂一声有几分陛下的风采。
而大皇子倒也肯学肯干, 几个老师都对他夸赞不已。
那三皇子可真叫是……真叫是……挑不出什么好。
庄妃疼他, 常年跟在三皇子身侧的,都是庄妃的娘家人。
自然不必说, 三皇子被捧得有多高,心性全然无法与大皇子、太子相比。
何况三皇子身边围着的, 是正儿八经的娘家亲戚。他自然更与这些亲戚亲近。他们即使去了,也不会被三皇子引为自己人。
他们心下这样想。
他们的长辈却不这样想。
来时, 长辈便仔细叮嘱了一番:“你我都是陛下的臣民,为陛下分忧乃是我们分内之责。三皇子年纪尚小,你们便要日日同他一起习礼识文,行君子之道,莫要让三皇子被那些个奸佞之人迷了眼。”
可他们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倒也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大本事。更别提三皇子还听不得逆耳的话了。
若是将来三皇子真走了歪路,家里人岂不是还要怪他们把人带坏了?
他们一个个心沉了下去, 倒也并不觉得这是一桩好差事。
直到这会儿。
哦不是三皇子啊。
那没事了。
此时晋朔帝沉默片刻,道:“孟胜, 领着他们去武英殿罢。”
孟公公应了声,叫小太监拎了食盒跟上。
几个小公子小姑娘指了指自己,怯怯出声,“我们都去么?”
孟公公笑着道:“是啊。”
他们再度狠狠松了口气。
要他们当着陛下的面说话,他们都有些说不利索。若能换到别处去,自然就更好了。
却说武英殿里已经摆好了瓜果点心。
除此外,还有几口大箱子。
他们一进门,便见着那箱子里摆了满满当当的……都是些玩具,还净是些他们从没玩过的。
他们恋恋不舍地收起了目光,将长辈的教诲牢记于心。
其中一个身量较长的小少年,身穿青色披风,一步上前,拜了拜道:“敢问是哪个府上的?”
孟公公见他们有模有样地认识起来了,便也暗暗笑了。
香桃还跟在钟念月身边呢,她打小便跟着主子一起见太子、见惠妃,倒也没觉着外头的其他人有多么了不得。
她听了话,当先道:“我家姑娘是钟家的姑娘啊。”
“钟家?哪个钟家?”小少年一怔,道:“我是右相府上的嫡子,家中行六。”
“秦诵,她是钟念月!”有小姑娘在后面大喊了一声。
钟念月心道,难得有人认识她。
多半是上回高家女及笄,她露个脸,这才又多些人认得她了。
被称作秦诵的少年一愣,大致是没想到她会是钟念月。
而其他人已经憋不住出声了:“就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语气听着都有些怪异。
经过高家那一回,所有人都晓得,并非是钟念月对着太子一头热了,太子待她也是极好的。
先前人人都说,钟家姑娘依仗着太子表妹的身份,对太子纠缠不放。心想着这钟家姑娘该是何等的不讨喜,才换不来太子的青睐。
她可是自幼与太子一同长大呢。
如今见了……果真传言多误我!
秦诵一板一眼地道:“老师教诲无误,耳闻不如眼见。”
那小姑娘也再度开了口,问:“你入国子监读书了?”
钟念月点点头。
她已经往凳子上坐好了。
孟公公还在一旁给她拆食盒,将碟子往外摆。
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道:“你学到哪里了?”
钟念月茫然了一瞬。
她全然不记得先前老师都教到哪里了,去了一趟清水县,全都忘光光。
但她穿过来之后,本来也没打算活得太费劲。早点死了,没准就回家了。
于是钟念月咂咂嘴:“学到第三十八回了吧。”丝毫不脸红。
小姑娘愣愣道:“第三十八回是什么?”
钟念月:“乌鸡国太子终于见着他娘啦……”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书上、书上不曾写过这个啊。”
一帮人登时全盯住了钟念月。
孟公公听了也忍不住暗自嘀咕,心道这是哪本书上有的?
……莫不是什么话本吧?
钟念月反客为主,问他们:“《西游记平话》没有看过么?”
他们呆愣愣地齐齐一摇头,再开口,面上已有三分羞愧。
他们原先还觉得钟家姑娘不学无术,不曾学过什么东西呢。却是她学的,他们连也没听过。
小姑娘嗫喏道:“我如今才学到孟子二篇。”
其他人七嘴八舌:“我才学到《小戴礼记》七篇。”
“我《诗经》刚背完。”
……
钟念月:“……”
这是给她寻的假玩伴,真伴学么?
唯独秦诵没有开口。
等他们都说够了,秦诵才盯着钟念月瞧了瞧,道:“不如今日便一起学罢……”
孟公公也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他微微错愕地扭过头,去看身后这些少年少女。
不错……都与姑娘年纪相仿,且出身不低,且生得都极为好看,将来必是人中龙凤……
孟公公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他们这样出色的子弟,在家中必是有名师相授、长辈教诲,一个个规矩得要命。
哪里会玩啊?
会学还差不多!
孟公公哭笑不得,这回怕是拍马腿上了。
这一帮人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势要从第一日起,就好好表现。
他们要带着钟念月学“好东西”。
她应当比三皇子省事多了。
他们心想着。
于是一个个的望着钟念月,都露出了笑容。
钟念月忍不住指了指后面几个大箱子:“你们不想玩一玩么?”
小姑娘当先扭头看了两眼,目光都快黏上去了,但还是拼命地又拽回来了,摇摇头道:“不玩。”
其他人也纷纷扭头看一眼,悄然咽一下口水:“先陪着你读书罢。”
“读诗经还是礼记?”
“老师可有布下课业?若有不会的,我帮帮你。”
钟念月:“……”
晋朔帝都是上哪儿找了这样一帮“宝贝”啊?
孟公公插声道:“不急不急,姑娘先用了药膳再说。”
秦诵几人闻声一怔。
小姑娘问:“你如今还要吃药?你身子不大好么?”
不等钟念月开口,孟公公便先道:“姑娘身子娇弱,诸位陪着玩时,可要小心些。”
众人望着钟念月的目光,这下是彻彻底底有了变化。
原来她不仅不痴缠着太子,也不凶恶,也不丑陋,生得比她母亲万氏还美也就罢了,还这样柔弱……像是那供在多宝格上的玉器,也像是那养在园子里的娇嫩的素冠荷鼎。
“那你慢慢吃吧,我们等着你就是了。”小姑娘说道。
其余几人也似是勉为其难道:“我们去拿些玩的来陪你……”
孟公公见状,彻底放下了心。
果真是没有选错人的,身上半点骄纵脾性也无。
这厢勤政殿内。
三皇子不知不觉又流下了不少汗,只听得晋朔帝问:“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三皇子怔怔抬头:“父皇?”
晋朔帝见他不答,便点了个太监:“去,将三皇子的伴读请来。”
三皇子倒没想太多,只怕被人瞧了自己挨训的狼狈模样,于是连声阻拦道:“那些话,……是、是贤哥教我的。”
三皇子口中的“贤哥”也是庄妃的娘家侄子之一。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晋朔帝再度出声。
上一回晋朔帝并没有这样问他,只将他骂了一通。
可眼下这样问,比骂他还要叫他心慌。
“不该、不该说这样狠毒的话。”三皇子结巴了一下。
“原来你也知晓这样的话狠毒,却还是挂在了嘴边。今日要杀这个,明日要宰那个。天底下不如你意的人,你都要叫你身边跟着那小太监……那小太监叫什么?”
一旁有人答道:“回陛下,叫方贵。”
“你都能叫方贵替你杀了吗?”晋朔帝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侍卫拎着那方贵进来了。
方贵被扔在地上,登时瑟瑟发抖起来。哪里有替三皇子去揍人时的威风?
晋朔帝:“他便是你的依仗?”
三皇子张了张嘴,想说一个狗奴才自然不是……
晋朔帝:“那你便是觉得,朕是你的依仗了。”
三皇子沉默不语。他心下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样说。
“旁人敬你怕你,不过因你是朕的儿子,打的是朕的名号。今日有个人不怕你了,你便恼羞成怒,要打要杀。心胸狭隘且不说,连装也装不出一分城府。你若是有本事也就罢了,说来说去,到底还是要求到朕这里来做主。”
“若哪一日,朕的名号你打不了了,你又当如何?”
听到这里,三皇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晋朔帝将他的模样收入眼底,心下多少有点失望。
庄妃同她的娘家如何教授三皇子,他不管。
三个儿子,本就不是一胞所生,争权夺利是迟早的事。晋朔帝对此并不介意,他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惠妃教太子假意谦和。
庄妃教三皇子争抢。
可教来教去,三皇子连能咬人的牙都没长出来。
这般只会无能狂怒的人,竟是他的儿子。
“你想要做什么事,应当是先藏于胸中,等事情真办到了,再说出口。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果真书是白读了。”晋朔帝挥了挥手,“带下去罢。”
三皇子讷讷出声:“父皇……”
父皇的意思是,他若真要从钟念月身上报复回来,就应该先报复了再说么?
三皇子刚想到这里呢,便又听他父皇道:“你还应当懂得做个聪明人,这世上还有些人,不论你如何盘算,惹不得便是惹不得。”
有些人?
谁?
钟念月么?
三皇子涨红了脸,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钟念月成了他惹不得的那个人。
但一旁的宫人已经请他出去了。
半晌,才有人低声问:“陛下,臣觉得恐怕是庄妃娘娘的娘家人,将三皇子宠溺成了这般模样。何不处置一两个,自然没有人敢乱来了……”
“他的外家对于来他来说,是他争权夺利的资本。他年纪再小,却也不会轻易肯放手的。不被他的外家狠狠摔个头破血流,再过十年也还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能蠢货。朕能处置一个两个,能将他身边的人都处置了?”
晋朔帝说罢,道了声:“无趣。”
对面的人呆了呆,连声道:“是,陛下说的是。”
只是他不知道晋朔帝说的是什么无趣,是三皇子这个人无趣,还是养儿子培养储君这件事太无趣呢?
晋朔帝站起身:“去武英殿。”
晋朔帝到的时候,一帮小孩儿已经玩得差不多了。
他们恋恋不舍地与钟念月挥手作别:“等改日,改日一定要先完成了你的课业再玩。”
“还有诗经莫要忘了背。”
钟念月心说可快点走吧你们!
拜拜了您嘞!
其他人见晋朔帝驾到,心下惶惶,自然走得快了些。
只有秦诵顿了顿,低声同钟念月道:“你说的《西游记平话》是话本吧?”
钟念月惊讶地看了看这个少年。
这人明明知道,却没有说出来。
秦诵稳重一笑:“我家里有些话本,若是你下回背得了诗经了,我便带两本给你。”
好似是好为人师,好上瘾了。
锦山侯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偷听了半天,连忙插声道:“那我明日多带两只鸟给你。”
钟念月:?
那倒也不必。
锦山侯绞尽脑汁,紧张万分,一口气道:“还有公鸡、蛇……你喜欢什么?我都带给你。”
却是越说越觉得不如秦诵的好。
晋朔帝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缓声道:“他们都围着念念,都是很开心的样子。”
听不出喜怒。
孟公公心道好像也没有特别开心。
钟念月头疼死了。
既不想背诗经,也不想玩儿蛇。
可除了太子、三皇子这样讨人厌的,对着别的待她好的人,她又摆不出凶巴巴的表情来。
钟念月一扭头见着了晋朔帝,立马就开始装脑袋疼了:“啊,难受,头晕。”
晋朔帝这才又露出了笑容。
玩得这样开心,却也还是要同他撒娇。
他在钟念月身前立定,抬手揉了揉她的额角。
心道,真真是这天底下最可爱的了。
那厢孟胜送着秦诵等人出了宫去。
他们是没有家里人来接的,一扭头瞧见远昌王府的马车,还不由有一分羡慕。
只因那远昌王正立在那里,像是来接锦山侯的。
远昌王听说儿子和三皇子打起来了,可吓了一跳。
还是王妃按住了他,只问来信儿的人:“当时可还有谁?”
那人答:“还有钟家姑娘。”
王妃沉吟片刻,便道:“无事了。”
远昌王摸不着头脑,还是熬不住内心的担忧,奔到皇宫外等着了。
锦山侯耷拉着脸,缓缓朝他走来,瞧着就像是被谁欺负了。
还不等远昌王问呢,锦山侯便扬起脸来,大声道:“父亲,我要好好读书!”
远昌王一拍脑袋。
天可怜见的,他儿这是中了邪了!
秦诵一行人回到各自的府中,也被长辈问起了今日如何。
他们不好说自己去玩了,便沉默片刻,只挤出来一句:“好看。”
谁好看?
三皇子好看么?
“招人疼。”
哈?三皇子何时还能招人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