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倒塌
“不！是你杀的她……是你杀的她！”
闻言, 周流却反应激烈，他失声叫喊起来，尖锐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痛苦的颤抖和泣音。
他似乎真的将御羽心认成了杀害“师妹”的凶手, 死死盯着她的眼中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他光洁的额头布满了冷汗，额角的青筋暴起，让他整张清俊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水中溺毙的恶鬼一般可怖。
他死抓着御羽心的腕骨不放，漆黑色的瞳孔一刻不停地轻微颤动，他死盯着御羽心看了片刻，很快, 泪水就从他布满血丝、隐隐发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周流用充满怨恨的声音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你为什么要杀她？你为什么要杀她？！”
御羽心：“……”
事已至此, 御羽心也知道了那只梦魔大抵打的是什么算盘——它自知不敌御羽心, 即便自爆所产生的的生命能源对她造成的影响也少之又少, 所以它干脆把目标换成了早已经神志不清、被它洗脑了很多次的周流。
它的生命能源再搭配上这十二道钟声，将周流的记忆篡改了个彻底。
现在在周流那所剩无几又混沌不堪的记忆中, 御羽心俨然已经取代了他, 成为了屠杀悬霄宗满门的凶手, 而他一直以来魂牵梦绕的“师妹”，也已经成了御羽心手下的亡魂。
御羽心都不知道现下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她看着眼前清俊削瘦的青年一刻不停地流着眼泪, 眼神怨毒，神情痛苦，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全然是悲痛的颤音。一时间, 御羽心忘记了手骨的剧痛, 只觉得周流十分可怜。
“……你记错了，”御羽心只能看着他, 仿佛观音垂目, 轻声细语道, “她没有死。”
可周流却抗拒地摇了摇头，眼睛更红了几分，说：“……你骗我，你骗我！”
周流记忆混乱，神志癫狂，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御羽心说什么，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受到莫大的刺激之后，周流在癫狂中逐渐显现出走火入魔的征兆——顷刻间，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的眼白部分犹如泼墨一般变得全黑，而原本漆黑的瞳孔却骤然变成了暗红色的竖瞳，黑雾般的煞气源源不断地从他皮肤和骨肉中冒出，萦绕在他周身。
一向镇定从容的御羽心见状，也不由得轻微蹙眉。因为她仍旧记得，周流屠杀悬霄宗满门的那一天便是这副模样。
周流本就是半魔，此时此刻，他体内属于魔的一部分力量再也不受控制，瞬间暴涨。
那些穿透了他身体数处关节和骨骼的巨大锁链被他体内的力量所震慑，相互剧烈地碰撞，发出躁动不安的声响，而锁链上印刻的符文也瞬间散发出忽明忽灭的暗红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堆满尸骸的地面沿着阵法符文的轨迹裂开数指宽的地缝，整座地宫连同地面之上的庞大宫殿都摇摇欲坠、开始坍塌，轰鸣声震耳欲聋。
察觉到眼前之人杀意暴涨，御羽心见势不妙，暂且抽身退去。
她抬手抚住断了一截的手骨，再次抬眼时，便看见那些穿透周流身体、禁锢着他的锁链已经齐齐断裂，化为齑粉。
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无数的石块和灰砾从头顶上方的洞口坍塌而下，而周流则是在这一阵地动山摇中静默地站立了起来。
没了那些刺穿身体的锁链，周流略显单薄的身上赫然多了几个血窟窿。
可周流本人却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用那一双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赤瞳直直地盯着记忆中的“凶手”，随后，右手在心口处虚空一握——
一把汹涌着杀意和煞气的剑在他手中骤然显现出来。
周流眼中仍旧蒙着一层水光，他脸上的痛苦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恨和阴冷。他面无表情地握住剑柄，动作缓慢地从心口处抽出了太岁剑，血淋淋的剑刃割开了他的皮肉，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他的衣衫。
鲜红的血液遍布剑身，然而不过眨眼间，鲜血便被全数渗进了剑刃里。太岁吸饱了周流的血，变得妖冶非常，锋利的剑刃隐隐泛着血色的光。
早在周流从御寒清手中接过太岁的时候，已然化为凶剑的太岁就选定了周流作为宿主——太岁不仅盘踞在了他的神识之中，更是以周流的肉身作鞘，寄宿在了他的身体里。
这一方面是因为周流的半魔体质无比契合太岁的煞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周流天生剑骨，天赋卓越，早早地就领悟了人剑合一的要义。
周流手握太岁，如同地狱恶罗一般，剑意凛然，杀机尽显。
“我要给师妹报仇……我要杀了你。”周流语气冰冷地说道。
御羽心听了，默不作声。
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的皮肤已经被对方掐得红肿了起来。御羽心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一下，开口道：“不要说你做不到的事情，师兄。”
*
周流是剑道的天才，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
他炼虚修为，尽管比御羽心低了一个境界，但手中有凶剑太岁加持，再加上他理智全无、拼起来玉石俱焚的气势，处理起来也是颇为棘手。
御羽心手下留情，招招留有余地，而周流却步步紧逼，刺出的每一剑都直指对方的命门，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十招过后，周流劈出一道摧枯拉朽的剑气，御羽心拨弦抵挡，手中名不见经传的七弦琴却难以招架太岁的凶意，琴弦骤然崩断，脆弱的琴身在她的怀中应声断裂。
被锋利无匹的剑气毁了手中武器，御羽心脸上神情不显恼怒，她只是抬手拂了拂衣袖，掸去了琴身断裂时落在了她身上的细小木屑。
御羽心自知太岁威力惊人，作为镇派之剑的太岁本就是悬霄宗开山立派的祖师爷传下来的法器，又被融进了魔尊的一截手骨，相当于集两位大能的精血心魂于一体。平心而论，周流并不难对付，真正难对付的是他手中的太岁。
御羽心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位对手，她一挥衣袖，袖间白光一闪，当即祭出了自己的法器照世月。
两位当世大能的缠斗产生出了令人不敢鄙视的威压，藏匿于浮岛上的魔族只能感受到一阵天崩地裂、摇摇欲坠之感，黑雾蔽日的天空中，两道寒芒犹如迅疾的星火，犹如转瞬即逝的闪电相互交缠、拼斗。
一道道诡谲凌厉的剑气和短促清明的音波在拼斗中接连四散，化作一道道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整座凌驾于寂月城之上的浮岛仿佛难以支撑这接连不断、铺天盖地的威压，陆地和基岩顿时裂开四分五裂的沟壑，几近分崩离析。
就在此时，御羽心抓住一点破绽，用琴弦绞住擦身而过的太岁，衣袖与琴身翻转之间，一道尖利刚烈的音波倏忽炸开，震及周流的心脉。后者如遭重击，浑身一震，猝不及防地向后闪去。
周流右手持剑，左手捂住起起伏伏的胸膛，几个狼狈的喘息之后，一口朱红便从他口中呕出。
两人凌驾于高天之上，遥遥相对，彼此对峙。御羽心抱琴而立，云一样的裙角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看着周流脸上再次显露出痛苦之色，对方抬手按住青筋暴起的额角，嘴里发出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声音。随后，御羽心双目微睁，又看见周流的手背以及小臂皮肤沿着蜿蜒凸起的青色血管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而那些鲜红色的血珠无一不向他手中的太岁汇聚。
太岁再次渴饮了他的鲜血，一尘不染的雪白剑身闪动着妖异诡谲的剑光。
与此同时，周流体内的煞气再度暴涨，横冲直撞，他显然再难压抑支撑。只见周流发出一道痛苦的闷哼，数十道煞气化为无形的利刃破壳而出，从周流的体内破出，向四周激射而去。
设在周流体内的阵眼已然破碎，数十道利刃须臾间击破了禁锢着浮岛的九重结界。遮天蔽日的黑雾如同潮水一般散去，在下方的寂月城投射下一片不祥的阴影，而本就脆弱不堪的浮岛更是骤然分崩离析，当空炸裂，碎成无数巨石，宛若流星坠地。
“杀、杀了……要杀……”
失去了桎梏的周流神情阴冷，喃喃自语。他受了御羽心的一招重击，又被体内难以控制的煞气重创，然而他手中的太岁却正在持续不断地治愈着他破碎不堪的身体，作为交换，从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却也一刻不停地涌进太岁的剑身里。
周流抬眸，他眼睛全黑，唯有瞳孔呈现出赤红色，看上去犹如阴毒怨恨的恶鬼。
他引动手中太岁，将其祭出，太岁跃至高空，骤然间分出数百数千道剑身残影，随即万剑齐发，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御羽心当头罩下！
万剑太岁映在御羽心分外平静的瞳孔中，朝她逼近。
她认出了这一剑。
这是悬霄宗断隐剑诀的第十一重剑境，也是最强的一剑。
这传闻中最强的一剑，在悬霄宗开宗立派千百年之后，只在苍舒伏夷手中出现过。御羽心没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在周流的手中看见这曾经倾倒世人的一剑。
可御羽心依旧说：“你的剑，还是太慢。”
语毕，照世月在她手下发出数声铮鸣，一道屏障在她周身赫然伫立，纵使万剑齐发势不可挡，这道屏障仍是牢不可破。
然而那些接连折戟的剑影又如同游龙一般朝浮岛周围飞去，接二连三地劈在相邻浮岛之上，那些浮岛顿时被雷霆万钧的剑势重创，被劈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但那些横扫千军的剑影仍旧不肯停息，在周流的引动下，摧枯拉朽地劈在了十二座浮岛中间、巍然耸立的山峰之上！
不过须臾。
这座由神剑不争所化、矗立了一千年的山峰，轰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