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
御羽心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啊这,我想应该不必了吧……”
闻言,蔺嚣便皱起眉头,满脸不赞同地盯着她。他本就不苟言笑,严肃庄重,如果御羽心真的是个刚进门的小弟子,或许真的会被他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吓住。
蔺嚣忍不住呵斥她:“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天琴君的弟子,怎能如此不求上进?你入道修行的时间晚,又是五行齐全的杂灵根,若是不抓紧时间、时时刻刻努力修行,难道你就甘愿就这样落于人后不成?天琴君何时有过这样没出息的徒弟?!”
被噼里啪啦数落了一通的御羽心:“……”
“剑主说得对,”御羽心一时语塞,只能说,“我学。不过怎好意思用这种事情劳烦剑主,关于修炼的事情,我多去请教师尊就好了。”
“你去请教她还不如直接请教我,”蔺嚣面无表情地说,“你多去问几次,她就该嫌你烦了。”
御羽心:“……”
御羽心当场哽住。
小师弟把她这个人看得太透了。
“那就只好麻烦剑主了,”御羽心只能妥协,“弟子一定虚心请教,好好学习,认真修炼。”
然而她不过就是嘴上这么一说。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悬霄宗的教材都是她编的,御羽心寻思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教材上的知识点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的。
于是御羽心拿出了毕生所学的摸鱼技巧,必修课看话本,选修课能逃就逃。
当年她一手重建悬霄宗的时候,便仿照了现代社会的大学来建立悬霄宗的学制,因此悬霄宗的修炼课程跟其他仙门的师徒制小班教学还有点不太一样。
在入门前三年,无论外门还是内门的新晋弟子都要进修悬霄宗的必修课跟选修课,拿到相应的学分。
必修课当然是学理、经文、符箓这一类在修炼过程中必须要掌握的知识,而选修课则是根据剑修、丹修、医修等分门别类的修行之道而专门开设的课程,大多是浅显易懂的基础知识。
因此在前三年,弟子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任意学习所有的选修课程,有三年时间充分地考虑和选择出一种适合自己的修炼方式。
在这三年间,外门弟子跟内门弟子是没什么区别的,不过三年之后,一旦定下修炼之道,内门弟子就会有师长带着修行,而外门弟子只能一边自我摸索,一边处理宗门各种杂务。
除了必修跟选修课之外,悬霄宗当然还设置了课外实践。
入门后每位弟子都会领到一块玉简,玉简不仅用于传讯,而且那上面会不定期地发布任务。这些任务可能是宗门内某位长老或者弟子的委托,也可能是来自其他仙门或者凡间普通人的请求。
任务等级从低到高,或是采摘不知名的仙草,或是下山降妖除魔……完成委托后除了能得到任务奖励外,还能积累学分。
而这些积累下来的学分不仅能转换成藏宝阁中各式各样的神兵法器和天材地宝,更是一种重要的考核方式——积累学分的多少决定了哪位弟子才有资格参加二十年一届的昊极试剑。
但御羽心都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
几百年前周流虽然把悬霄宗的长老弟子杀了个精光,但至少没将悬霄宗一把火全烧了。
因此御羽心后来重建悬霄宗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埋头在藏经阁,把什么剑修啊、炼丹啊、炼器啊、医药之类的全都学了一遍,再教给其他人——而这些东西,苍舒伏夷之前也教会她不少了。
现在悬霄宗的峰主,除了宴清和灵均两位辈分比她还高的长老以及掌门师叔离徽子,其他人都上过不少她的课。
至于实践学分,就更简单了——她天琴君的账号在全宗门联网的玉简上可是最高权限的管理者账号好吗,在可以随便走后门的情况下,学分不要来得太容易。
御羽心根本找不到自己应该努力学习的理由。
所以她问心无愧的咸鱼了。
实践可以不做,选修课可以随便逃,但必修课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御羽心稍一思忖,就把话本换上了教材的书皮,每天装在琴囊里带去学宫,然后上课的时候就专心致志地看话本。
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这无疑加剧了悬霄宗本就内卷的紧张氛围。
她身为天琴君新收的徒弟,一举一动都备受旁人关注,其他弟子看她如此认真刻苦勤奋学习,自然激发了求胜之心,于是加倍努力,想要证明自己要比这个资质平平无奇的温鹤玄优秀得多。
而蔺嚣一向言出必行,说到做到,起初一连好几天都认真检查了她的功课,然后便惊讶于她渊博的学识。
蔺嚣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言语直白地道:“虽然你资质不行,入道又晚,但是颇具慧根,比常人聪慧得多。看来天琴君挑中你,是有几分理由的。”
御羽心:“……”
御羽心觉得自己好像被夸奖了,但又好像没有,她只能保持微笑,礼貌地说:“多谢剑主,弟子一定继续努力。”
蔺嚣接着叮嘱了她两句修炼上的事情,很快就没让她继续到自己这里补习了。
御羽心:好耶。
没有了小师弟的监督,御羽心自然更加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然后有一天,她就被逮住了。
春光明媚的某日,蔺嚣连续通宵好几天才终于处理完了近日来悬霄宗的事务,尽管到了他这个境界的修士已经可以不眠不休不食,但这样毫不松懈地劳累几日后,他也略感疲惫。
蔺嚣忽然心血来潮,决定出去走一走,巡视一番学宫的教学情况。
他路过学宫的窗柩,习惯性地往里望了一眼,便正好看见坐在窗边的御羽心低着头,心无旁骛地看书,时不时伴随着讲台上传来的声音点两下头,似乎学得非常专注。
她长着一张昳丽的芙蓉面,男生女相,外貌出众。这样轻浮的长相本来让性格庄重严肃的蔺嚣不喜,但是稍有了解和接触后,对方沉稳的气质跟谈吐便冲淡了外貌使人产生的轻佻印象,因此蔺嚣还几番反省自己以貌取人的行径。
蔺嚣略加赞赏地看了御羽心一眼,然后便下意识地去瞧她手中的书,想看看是什么内容让她学得如此认真。
然后他就看见了——
【那合欢宗女修处心积虑混入天玄宗,贪的就是琴羿仙尊精纯无比的元阳。琴羿仙尊八百年来远离红尘纷扰,不问世事,虽然修为天下第一,却心性单纯,几次三番受到女徒弟的勾引,早就情难自己。】
【在醉仙欢的药力作用下,琴羿仙尊面红耳赤,心如擂鼓,又见爱徒衣衫尽褪,媚眼如丝,更是口干舌燥。师徒二人当即抱作一团,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蔺嚣:“………………………………”
竟然还是师徒文。
这不奇怪,毕竟师徒文是当下最热门的题材。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天琴君出关收徒的启发,合欢宗的小姐姐们灵感泉涌,下笔如有神,产出了一大堆师徒相恋的禁忌题材话本,看得人一边直呼师徒相恋有违伦理不可取,一边又觉得十分刺激欲罢不能。
御羽心就看得很开心。
她津津有味地往下看不可描述的情节,忽然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师徒话本好看吗?”
御羽心正看到最刺激的地方,不假思索地答道:“还不错。”
片刻后,她回过了神。
御羽心顿了顿,抬起脸,就看见了蔺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蔺嚣盯着她,冷笑了一声,说:“怎么,不继续看了吗?”
御羽心:“……”
御羽心当即就被罚去关在藏经阁的小黑屋,抄写门规一千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
藏经阁内。
御羽心捏了好几个纸片人,三个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地帮她抄写门规,一个给她揉肩捶背,还有一个给她喂水果。
御羽心一边看着《孽海情天之痴情魔尊与无情的合欢宗女修》下册典藏版——虽然她很想继续看师徒文,但是那篇话本被蔺嚣收走了——一边听着小师弟的灵识传讯,承受他愤怒又激烈指责。
“不知廉耻!岂有此理!那个温鹤玄简直败坏我悬霄宗的门风!”蔺嚣前脚刚罚了她的小号关禁闭抄门规,后脚就跑来给她的大号打小报告:“我原以为那个温鹤玄资质平庸也就罢了,若是一心向道、认真修炼,当你的徒弟也算是中规中矩,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救药 !”
御羽心翻过手中的一页话本,抽空安抚道:“小师弟,莫生气了,小孩子不爱学习是正常的。”
蔺嚣咬牙切齿:“这是不爱学习的事情吗?你知不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御羽心早就听他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几遍了,说:“知道啊,上课看话本嘛。”
蔺嚣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他看的又是何等龌龊污秽之物!”
“……师徒文而已,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吧?”御羽心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时下最热门的题材开脱一下。
蔺嚣生气地说:“这还不够严重吗?师徒相恋有违伦理纲常,这种□□禁忌污秽之物难道还不够龌龊吗?他会看这种东西,恰恰说明他心里有这种想法,这种鲜廉寡耻之徒,你不可不防。”
御羽心:“……”
看个师徒文而已,没必要被批判成这样吧。
御羽心忍不住说道:“不至于……我觉得是你多心了,鹤玄是个好孩子,温和善良有礼貌,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好孩子?好孩子会看这种淫乱的东西吗?”蔺嚣显然不相信。
御羽心说得认真:“呃……可能是因为比较好看?”
蔺嚣:“……”
“我看就算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你对这些事情仍旧是一窍不通。你一门心思都放在修道上,自然不可能知道人心有多险恶。”蔺嚣叹了口气,冷冷地说:“虽然你有意为温鹤玄开脱,但我认为此人还是应该严加管教。”
“修道之前先修德,”蔺嚣用不留回旋之地的语气说,“等他抄完一千遍门规,我会好好让他知晓什么是悬霄宗的规矩和体统,让他不敢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御羽心:“……”
救命,你是宅斗文里的恶嬷嬷吗。
“小师弟,大可不必,”御羽心非常诚恳真挚地说,“他真的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