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邂逅篇第7集蜉蝣
天际隐隐泛白,小院内的花草垂着晨露,晏潇在床上舒展着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迷迷糊糊间还以为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看清屋内陈设,不禁一阵颓唐怅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兰香端着铜盆跨门而入。
“姑娘起身啦,奴婢伺候您梳洗,早饭一会儿就端过来!”
晏潇洗漱净面,兰香又贴心地递上白色细麻巾子给她擦脸,周到得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玉恒从隔壁屋过来一起用了早餐,有小厮来通报说大祭司要带她们出去转转。晏潇求之不得,总要出去看看才能搜集到有用消息。府门前,亚雨墨发玉冠,身着一袭月白长袍,已经等在那里。
“你的头发”
“施了个小法术,街上人多,银发太招眼,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我们就不用逛了,只会一路被围观。”亚雨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跟他走。
朝云城很大,东、西两市中,茶楼酒肆、饭庄小吃、医馆药行应有尽有,还有米行肉肆、脂粉铺子、绸缎庄等等,可谓五脏俱全。
今日的天气很适合逛街,天空是静谧的幽蓝色,娇阳似皎月般明朗温柔,三个人行走在东市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分外惬意。一路上可见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子结伴前来挑选针线布匹,店铺中的伙计热情地接待介绍着,一派祥和的景象。只是在看见几家店铺供在神龛内的画像时,晏潇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起来。神龛前的香炉中,三根线香冒着袅袅青烟,氤氲笼罩着两张并排陈列的画像。左边那幅画得是一位白衣银发俊秀脱俗的年轻男子,正是亚雨,只是画师对于气质这块儿拿捏得分明有偏差,他哪里会有这般正经;右边那幅画却是见过的,正是燃犀楼中凌霄城主画像的缩小版。
亚雨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晏潇耳边慢悠悠道:“你不觉得,我们俩真得很般配吗?”
晏潇大囧,狠狠瞪了他一眼,赶紧低头逃回大街人群之中,免得被人当作吉祥物围观。身后传来亚雨的笑声,因为报了昨晚她讽刺他的仇,他笑得极其畅快。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小点不和谐,他们平和宁静的面容与生活在樊笼外的人们并无不同,完全没有被囚禁者的悲愤与困扰。毕竟已经在樊笼中繁衍了上千年,碧海青天、夜夜星辰早已成了传说。就像我们从来没见过恐龙一样,既然谁也没见过,那就没什么好记挂的。朝云城的百姓被保护的很好,知道的越少反而越轻松,做一个平凡的人类也是一种幸福。
穿过几条小巷,三人来到了更为热闹的西市,这里除了商铺还有许多沿街摆摊的小贩,一路上,他们边逛边尝试各种街边小吃,晏潇和玉恒没有钱,自然都是亚雨请客。
“怎么市集上都是年轻人和孩子,不见有老人家?”晏潇随口问道。
“朝云城没有老人。”
“为什么?”玉恒一边挑拣着果农箩筐中的黄瓜一边也来插话,不知道她是因为爱吃黄瓜才掉进瓜地里,还是因为掉进瓜地才爱上了黄瓜!
“朝云城早就没有老人了,千年来,不仅城内的人口一直在减少,城民的寿命也越来越短。到如今,而立之年已算长寿,如此下去,樊笼中的人类必将面临灭族的危机。”
晏潇看着身周熙来攘往的人群,陷入了沉默。半路,她拐进一家制作匕首、刀具的铺子,伙计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待看见随后进店的亚雨,他恭敬唤道:“老板。”
晏潇诧异地看向亚雨,“这铺子是你开的?”
“嗯,这些刀匕都是我亲手打造,无聊时消磨消磨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家店铺你都没进,唯独对我的店感兴趣,你说,这是不是心意相通呀?”
晏潇已经习惯了他的无赖,早已免疫,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把玩着匕首。
“喜欢什么随便挑。”
“我可没钱付账。”
“不要钱,我送你,以后少怼我两句就成!”
晏潇压下唇角的笑意,饶有兴趣地挑选着,她想为自己寻找一样趁手的武器,樊笼诡谲,万一遇到危险也好争取几分生机。亚雨双臂环抱,斜倚着墙笑而不语,晏潇觉得这人像一只油滑的千年老狐狸,完全猜不透心思,这种人的人情还是不要欠得好!她选了几把匕首,试了试手感,最后都一一放下没有带走。
三人回城主府时已是傍晚,街上早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天光渐趋暗淡,满街的灯笼如盈盈星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略显凄凉的光芒。这一天,晏潇逛出了满腹愁苦。她出身很好,虽然从小接受苦心智、劳筋骨的高强度体能训练,但情感上一直是个被爱包裹的阳光青年。这样的人往往很富有同情心,也很有救人于水火的热血情结,否则她也不会立志做一名惩恶扬善的刑警。想起樊笼外的世界,人们很怕老,喊某人老女人或老男人就是在骂人了。而在这朝云城里,变老却成为了一种奢望。晏潇不禁有些愤愤,到底是什么人整出这么个牢笼,这做法虽然没有直接害人性命,但无异于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人肉!人类的寿命本就短暂,而在这里,更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这一刻,她觉得跟随冥王进入樊笼没有选错,真心希望能够成功解救这里的人族!
晚上,亚雨命人在府内摆了宴席,邀请晏潇和玉恒一起用餐。亚雨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昨日大家还不熟悉,彼此之间又有隔阂,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免不了虚与委蛇。今日则不同,因为同游了一整天,三人之间已经非常熟悉,席间推杯换盏,气氛融洽。玉恒不胜酒力,可又喜欢桑落酒的味道,几杯下肚便倒在榻上醉睡了过去,亚雨命兰香带人将她扶回房间休息。玉恒走后,席间就只剩下他和晏潇二人。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
他举起酒盏与晏潇连碰了三杯,晏潇酒量很好,只是在外从不多喝,可现在,她确实需要酒精来麻痹一下纷乱的情绪。
夜风透窗而过,吹起酒香满室,晏潇问道:“亚雨,你知道这樊笼是怎么形成的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昨日在城外你可见到了那座高不见顶的大山?”
晏潇点了点头,那座山太特别了,很难不引人注目。
“那是圣山昆仑,创世神主昊天的身体所化。神主不同于一般的神,他从鸿蒙初开之时便已存在,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永生不灭的元神。在许多人看来,永恒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拥有。但其实,当生命成为永恒,却是极其无趣。就像,我喜欢喝桑落酒,但如果让我永远不停地喝下去,岂不非常可怕?所以亿万年后,昊天放弃了永生,陨落于归墟之海。通俗一点讲就是,他选择了死亡。昊天将身体化作圣山昆仑,那是天与地之间唯一的通道。神主离去后数万年,沧海桑田、河清海晏,一日,昆仑腹心之中突然金光四溢,凤鸾飞舞齐鸣,久久不散,在这样的祥瑞之中,神主肉身遗留下的血珀之心中孕育出了一位新的神明。这位神明灵力高强,连天帝老儿都对他既敬且畏。众神商议后,决定封这位神明为中天玉虚圣尊,令其掌管天地经纬,星辰运转,四时气候,以率普天星斗,节制鬼神雷霆。然,这位尊上却不爱管这许多纷扰闲事,每日只在他那昆仑墟中潜心修行。”
夜色静谧、烛火摇曳,亚雨斜卧在榻上像说故事一样悠闲,晏潇撑肘托腮听得入神,两人时不时碰上一杯,边喝边聊。
“如此又过了五千年,有一天,一个大魔头横空出世,发动了一场灭世之战,将九霄天宫闹了个人仰马翻。幸亏中天玉虚圣尊及时出手,才保住了天帝老儿的性命。后来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总之,圣尊一怒之下舍弃一身精纯灵力,设下樊笼结界。你也看到了,这个结界十分强大,以创世之力硬生生将仙域从天地间分裂而出。他封闭了天门,将神族禁锢在天界,永世不得再入凡尘;又将整片仙域囚禁在结界之中,战后幸存的仙族和尚未来得及被处决的魔族无一幸免。从此,这里与世隔绝,白昼幽幽,暮如永夜,谁都无法逃离。”
“那,中天玉虚圣尊呢?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
晏潇又饮一杯,喃喃低语:“一千年五百年前,应该是魏晋南北朝时期。”
她想起以前在图书馆翻看过的书籍,书中说魏晋之前,民间有许多凡人遇仙的记载,都以笔记的形式在流传,颇具真实性。而隋唐以后的神话都是以前人的记载为基础创作出来的小说。难怪如此,原来这些神奇都被关起来了,世间再难寻觅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