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
夕阳西下, 一群人精疲力竭的走进客栈。
于四小姐主仆夹杂在人群里，茫然不知所措。
官差安排众人的住宿，住柴房的, 住通铺的, 流放犯们温顺听话，一切井井有条。
于四小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居住条件这么差, 她完全没办法想像睡这种地方。
十几个人一间怎么住？
她又一次清醒意识到，这就是流放犯人的日常生活啊，只有苦难和绝望。
她更坚定了不嫁的决心。
“沐伯母，你们这样天天吃不好住不好，时间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您的气色……”
她看着面色红润的沐二夫人，忽然卡壳了。
之前没注意, 现在才发现沐家人的气色不错, 走路带风, 跟面有菜色的众人不一样, 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沐二夫人脸上浮起一丝困惑，刚想说什么, 忽然眼睛一亮，“晴儿，这里。”
背着包裹的沐晚晴慢悠悠的从门外走进来，跟在后面的沐家父子手里拎着铺盖和重要杂物。
官差立马热情的迎过来，“三小姐, 给你安排了两个房间。”
沐晚晴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有了钱就改善生活条件, 以前凑和着住一间, 如今两间！
一间沐家父子三人住, 一间是沐晚晴母女住，两间紧挨着，相互有个照应。
她冲官差微微颌首致意，“多谢。”
落落大方，行事进退有度。
于四小姐看在眼里，感觉更看不懂了，官差为什么只跟沐晚晴打交道？二房的大家长是沐二爷啊。
房间里有张大床，一张软榻，屏风后有一个净房，打扫的干干净净。
沐晚晴快速扫了一圈，对环境还挺满意。
小二殷勤的问道，“客官，您还需要什么？”
沐晚晴解下包裹，里面是干净的换洗衣服，“要几桶热水，再上几份茶点。”吃不完就兜着走。
她给了十文钱当小费，小二也不嫌少，愉快的应了，“好勒。”
沐晚晴看着杵在门口的主仆，挑了挑眉，“于四小姐，你们主仆怎么安排？是跟我们住一间？还是另掏银子开一间？你们是良民，不受官差管束，只要有钱就行。”
她声音清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于四小姐看了看隔壁忙碌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锋芒毕露的女孩子，感觉压力很大，“……跟你们一起住。”
在陌生的环境里，她哪敢单独住？
沐晚晴很干脆，“那行，你睡软榻，你奶娘打地铺，可成？”
她都安排好了，于四小姐还能怎么办？“成。”
她们主仆就带了个包裹，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沐晚晴觉得于家真有意思，将女儿一扔就不管了，别说送嫁妆，好歹准备点行李吧。
知道的说是嫁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扔包袱呢。
“你没有带铺盖，看在你们孤身不易的份上，陈家送的就先均给你，跟我们一间也不用分摊住宿费了，至于吃穿用度就自己解决，成吗？”
于四小姐惊呆了，“什么？”
沐晚晴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我们全家每天开销一两半银子，一两是跟官差搭伙，半两是住宿，多了一个你，住宿可以带过，食伙费得另加。”
她没有理由给于四小姐买单，她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于四小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奶娘很生气，“我家小姐是你们沐家未来的儿媳，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沐家就有责任照顾我家小姐……”
怎么能让她们自己掏钱？太不讲究了。
沐晚晴懒的跟一个仆人争辩，“于四小姐，我知道你不想嫁，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一嫁就入了罪籍，成了人人看不起的犯妇。”
她顿了顿，“所以，从一开始就分的清清楚楚，不要有过多的牵拌，他日你若寻得良人，沐家会成人之美。”
她的说法有些匪夷所思，于四小姐都懵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们一路同行还能有个好名声嫁人……”
沐晚晴摆了摆手，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可愿意做我父母的义女？”
于四小姐又一次愣住了，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义女？”
姻缘是不能强求的，沐晚晴觉得一开始就将话挑明对大家都好，“对，婚书退回，解除婚约，只做义女，就算没有血缘也能做亲人，相互扶持相互帮衬。”
“你回不去，我们沐家是最厚道仁义的，不可能将你扔下不管。”她大大方方的自夸了一波，“当然，更不想我二哥娶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妻子，一生不幸。”
她心疼的是自己的哥哥，爽朗爱笑的少年值得一个满心满眼全是他的妻子。
于四小姐不是不好，而是，不合适。
“不管是婚姻，还是合作，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三小姐，菜都买齐了，你快来看看呀。”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沐晚晴的话。
她看了一眼天色，该做晚饭了，她答应了要做一顿大餐犒赏大家。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慢慢考虑，不用急。”
于四小姐忍不住叫住她，“等一下，你能作主？”
“当然。”沐晚晴浑身散发着自信，眼中有光。
这是于四小姐从未在其他女孩子身上见过的自信。
她一走，把家人都带走打下手。
于四小姐心里不踏实，将房门关紧，美丽的容颜流露出一丝脆弱，心神不宁。
她该怎么选择？
她不想当犯妇，但孤身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外面很危险的。
奶娘揽着自家小姐满眼的怜惜，“小姐，我觉得不靠谱，她才多大啊，家里再宠也不可能让她掺和兄长的亲事，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沐家的规矩真的一塌糊涂，太乱了。”
居然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来谈事，这是看不起谁呢？
于四小姐神色迷茫，像是迷路的小鹿，“可她图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你有娘家，有父兄依靠……”奶娘有些气弱，底气明显不足，“老爷是御史，只要他向皇上求情，沐家就能免除惩罚，沐家肯定是指望这个。”
于四小姐苦笑一声，“那你觉得，我父亲会求情吗？”
奶娘默了默，不会！要是愿意，早就向皇上进言了。
“老爷那是大公无私。”奶娘心里也有些埋怨，但，她苦口婆心的劝道，“小姐，您也别怨老爷，您以后多写信回去修复跟娘家的关系，要知道女人的底气就是娘家，有御史府在，沐家二房就得供着你捧着你，谁都越不过你。”
她忠心耿耿，对自家小姐一片赤诚，但终究是下人出身，眼界见识有限。
还没有嫁进去，就想让夫家都供着，就凭有一个御史父亲？
就算两家的地位悬殊，沐家已经沦为阶下囚，但怎么说，也是主宰于四小姐未来的人。
除非，婚约解除。
外面传来敲门声，主仆俩立马噤声，神色不安，是谁？
“于四小姐，我们沐家的老祖宗来了，快开门。”
老祖宗？是沐老太太？于四小姐猛的站起来，这才想起有这号人物。
奶娘急的团团转，“糟糕，没有第一时间拜见老太太，实在是失礼，二房的人怎么不提醒一声？”
于四小姐深吸一口气，“去开门吧。”
沐老太太婆媳俩走了进来，沐三夫人主动介绍，于四小姐不及细看，就盈盈下拜，“见过老太太。”
她恭恭敬敬，礼仪一丝不错。
沐老太太的眼睛微眯，这是她亲自给二房精心挑选的媳妇。
庶出，却当嫡出养着，自然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于家太太最喜欢拿礼教说事，彰显自己的正室地位，让家中女孩儿学的是三从四德那一套。
还别说，贵妇们就喜欢三从四德的儿媳妇，于家的长女就高嫁了。
轮到于四小姐时，于太太自然是不想让情敌的女儿高嫁，做了点手脚，就许给了沐家庶出二房的次子。
心高气傲的于四小姐能甘心吗？
不甘心就会生事。
沐老太太笑容慈爱，拉着于四小姐的手赞了又赞。
“于家的家风就是好，于家的姑娘走出来就是不一样，特别知礼贤淑，我最喜欢这样的好姑娘，孩子，若是二房的人对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作主。”
活脱脱一个慈爱的长辈，于四小姐有些受宠若惊，“谢谢老太太。”
她知道这是沐家的老祖宗，地位最高，说话最管用。
只要讨得老祖宗的欢心，她的日子也能软快些。
沐老太太其实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那会让她想起那些妖媚的妾室们。
但，她表现的特别喜欢，“你这般知书达礼，是个好的，二房的规矩不大行，沐晚晴没上没下没规没矩的，都是被父母宠坏了，以后你就是她的嫂子，担起管教的责任。”
于四小姐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白，错愕万分，“沐伯母在上，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沐老太太摇了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模样，“她是个没见识的，只知道一味的宠女儿，却不知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要好好管教才行，沐家的女儿是一体的，三丫头闹的太不像话，会拖累其他姐妹……”
“怦。”门被踢开了。
沐晚晴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冷凌凌的盯着屋内的人。
沐老太太吓的哆嗦了一下，“你……你怎么回来了？我们没说什么，就随便聊聊。”
于四小姐:……
不是，人家什么都没问，你就急急的说这些干吗？你是长辈啊！这态度正常吗？
沐三夫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们没干什么，真的。”
于四小姐一时之间分不清谁是长辈，谁是晚辈。
沐晚晴挑了挑眉，视线落在沐老太太身后，“三夫人，榕雪上次求我帮忙，说要弄一辆马车……”
她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沐三夫人的眼睛一亮，立马巴拉巴拉的全交待了，“老太太说，让于四小姐担起管教你的责任，其实吧，你这么聪明能干，这么有本事，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下辈子就不用愁了。”
后半句是真话，她不止一次这么想。
“老太太年纪大，昏庸的很……”
嗯，婆婆是用来卖的。
沐老太太的脸都黑了，“老三家的。”
沐三夫人做梦都想拥有一辆马车，可惜，嫡支没有轮到一个名额，只能眼馋的看着。
只要沐晚晴不点头，他们就永远别想弄到马车。
“晚晴啊，我过去拎不清，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现在我清醒了，你是我们沐家最有出息的，比你三叔强多了，以后要靠你光大门楣，别人都不行的……”
她疯狂的吹了一波彩虹屁，听的沐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于四小姐主仆俩一脸的怀疑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里？
沐晚晴终于满意的笑了，“我等会就跟曾大人打招呼，给你们一个名额。”
沐三夫人欢喜的两眼放光，手舞足蹈，“谢谢大侄女，你真是太好了，善良大气又明理，这一支队伍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你能干，晚晴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娘。”
沐晚晴淡淡的道，“榕雪也很好，说是你们母女三人只要有了马车，就能想办法活下去，所以，我允了。”
沐三夫人愣住了，随即转过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珠，百般滋味在心头。
沐晚晴也不进门，就这么站在门口，“我要找几个女人帮着干活，二十文……”
话没有说完，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我报名。”
“挑我，挑我。”
沐三夫人顾不得矜持，“晚晴，我也很能干的，选我吧。”
马车即将到手，但随之而来的是欠款，一百两银子呢。
她得多赚点钱，指望不上男人和婆婆，那只能靠自己。
沐晚晴微微颌首，随意点了几个女人，包括沐三夫人。
被选中的喜笑颜开，没被选中的哀声叹气。
谁都想尽快赚出马车钱，满脑子都是搞钱，搞钱，搞钱！
沐晚晴转过头，“老太太，你怎么还不走？不会想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可不欢迎你。”
“哼。”沐老太太好气哦，亲儿媳都背叛了她。
沐晚晴有些烦她，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搞事情，这老太太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跟二房过不去啊。
“若再有下次，马车的名额永远不会落在大房头上，你们就一直走啊走，走到边关吧，不对，说不定永远走不到呢，呵呵。”
呵呵一声太魔性，把沐老太太刺激的脑门充血，“沐晚晴，你居然敢咒我？”
沐晚晴扬了扬下巴，格外桀骜不逊，“怎么着？有本事来打我啊。”
沐老太太:……
这样的孙女太糟心了，想扔！
她扭头就走，沐晚晴的视线落在于四小姐主仆身上，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屏住呼吸，如临大敌。
别问，问就是害怕！
沐晚晴微微笑道，“别怕，我不打女人的。”
奶娘两股战战，更怕了，好吗？
一群人乌啦啦的跟着沐晚晴走了，奶娘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一把汗，大口大口喘气，“这沐三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大家对她的态度好奇怪。”
于四小姐很茫然，沐老太太怕她，其他人对她又敬又畏。
这也太奇怪了。
不是说，沐老太太才是家族最大的，所有人都听她吗？
打探消息的人误她！算了，还是自己去打听吧。
她心思飞转，索性带着奶娘去隔壁串门子。
大家对她都挺客气的，一口一声你好福气，二房是难得的好人家。
更难得的是有个特别牛气的小姑子。
还说什么，跟着小姑子吃香的喝辣的人生，羡慕哭了。
这些人三句不离沐晚晴，沐晚晴是绝对的主角，二房的其他人反而不怎么提。
于四小姐不动声色的套话，从这些人嘴里得知了沐晚晴的光辉事迹，不禁麻了。
这哪是凡人？分明是……智多近妖。
这年纪就这么妖孽，等她长大……
于四小姐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幸好，她没有得罪人家。
她觉得，识务者为俊杰，暂时就跟着沐晚晴混吧。
义姐，似乎也可行？
厨房，忙的热火朝天。
杀鸡杀鱼宰鸭，洗菜切肉，菜品多量大，每一个人都很忙。
沐晚晴将众人指使的团团转，她也没有闲着，熬高汤，做蛋饺。
将烧肉、鸡、鸭、鱼、蛋饺、萝卜、猪骨、猪手、蘑菇，粉葛、鱼饼、草虾一层层叠进大盆中高汤煲着，百菜共治一炉，百味交融，这就是简易版的大盆菜。
满锅的汤汁沸腾，发出“嘟嘟”声，满屋飘香，浓烈的香味传出很远很远。
官差们眼巴巴的趴在门口咽口水，这香气勾起了肚里的馋虫，挠心挠肺，只有一个念头，想吃。
什么时候能吃？赶紧吧。
流犯们不敢走近，但远远的嗅了嗅，一脸的垂涎三尺。
沐老太太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哼，沐晚晴越来越过份了，怎么能把菜做的这么香，这么勾人呢？
“锦遥，你跟沐晚晴关系好，去跟她要一碗肉，拿回来一起分了吃。“
沐家人眼巴巴的看着沐锦遥，只差把馋字写在脸上。
沐锦遥无声叹息，刚才还跑去作妖被沐晚晴抓到，这会儿又想吃她煮的饭，想什么美事呢。
“我何时吃到过她煮的饭菜？老太太，我真没有这样的体面。”
沐老太太口水疯狂泛滥，年纪大了就想点顺口的，最近吃啥都不香，闻着这味就受不了。“让你去就赶紧去，废什么话。”
越是吃不到，越是想吃，馋哭了。
沐锦遥还想说什么，被大夫人使了个眼色，拖了出来。
“娘，我真不行。”沐晚晴帮她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姐妹情谊，她们之间没有那玩意。
沐大夫人也很馋，但也深知沐晚晴的性格，“你去试试，糊弄过去就完事了。”
沐锦遥始终拉不下脸，默默站在暗处。
厨房里，沐晚晴见火候差不多了，手脚麻利的调了一碗琉璃芡，淋在盆菜上，香气更浓郁，“可以吃啦。”
她没有听到众人冲进来的声音，忍不住好奇的歪头看向外面。
咦，曾大人他们怎么都站在整整齐齐？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厨房在做什么好吃的？我们也要一份。”
伴随着声音，一群黑衣人出现在厨房门口，为首的正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
“是您。”沐晚晴的眼睛一亮，是她的救命恩人呐，“真巧，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
杜少煊一脸的意外，又是这个小姑娘啊。
“这是你做的？”
他一进客栈就被这股奇香吸引了，味蕾彻底被激活，就顺着香味找来。
沐晚晴笑盈盈的点头，“对，我厨艺还不错，请公子赏个脸，坐下来尝尝。”
曾大人在心里疯狂的叫，拒绝，快拒绝啊。
杜少煊看着琳琅满目的大盆菜，色香味俱全，真心想拒绝，但话一出口就自动变了，“好。”
曾大人和沈永相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肉痛。
就这么点，还不够他们分的！
这些人都不知道，为了这一顿大餐，他们不知等了多久，等的好辛苦。
扼腕，他们都不敢反对！
汤汁馥郁诱人，越是放在盆深处的菜，味道越是鲜美。
大盆菜热气腾腾的热闹景象，食材层层叠叠，草虾□□弹弹，鱼饼香滑，萝卜软糯，猪手轻轻抿一口即化，越是盆下面的菜，味道越鲜美。
筷子翻飞，唇齿间酣畅淋漓。
沐晚晴挟了一块萝卜，吸饱了汤汁，既有肉香，又有鱼虾的鲜香，味道都融合了，最好吃！
杜少煊的筷子顿了顿，神色有些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
忽然，他开口了，“沐三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