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海面上飞溅的水花还没有平息,沙滩上却已经陷入一片安静。
无极宗众人谁也没敢说话,尤其是领头的男修,此刻已经瘫坐在地一动不动。
反倒是本该处于纠纷中心的鲛人已经火速退到一旁,这会儿还有心思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你们谁能看出那个红衣女修的修为?”
鲛人们齐齐摇头,脸上是统一的迷惑不解。
或许是因为他们能够泣泪成珠,出丝成绡,就连身上的鳞片都是制作盔甲的好原料,所以一直以来鲛人都逃不过被围堵捕杀的命运。
这让他们无比团结,对风险危机格外敏锐,也练就了一双能够看穿修为的好眼力。
刚刚之所以敢追上无极宗弟子们讨要说法,便是因为看出了这里头修为最高的不过金丹下,而最开始看到风鸾出现时,他们没有在意,也是因着没有察觉到那人身上的修为痕迹。
万没想到,一剑下去,海破天惊。
风鸾却没去管旁人,转身对着七川道:“你可受伤了?”
七川似乎也被刚刚那一剑给吓到了,反应都慢了许多,愣愣看着风鸾,然后才想起来摇头:“我没事。”
风鸾点头:“好,走吧。”
七川则是望向了无极宗众人,犹豫道:“那他们呢?”
风鸾也跟着看过去。
但就这一眼,便让无极宗人一个激灵。
原本瘫坐在沙滩上的男修直挺挺地蹦起来,一把抓住了施容容,转身便走。
施容容的眼睛看着七川,似乎有话想说,可到底还是跟着其他人迅速离开。
他们跑得飞快,生怕被风鸾追上。
但实际上,红衣女修全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平静地看着,好似自己是个局外人。
直到无极宗人彻底不见人影,她才开口道:“他们构陷你,这是因,我对他们拔剑,便是果。如今因果已结,他们再做什么自是与我无关。”
七川眨眨眼,把这句话在心里翻译了一下——
师叔祖这是在替他出气呢。
嘿嘿。
想到这里,七川瞬间高兴起来,原本被诬陷而产生的焦急郁闷,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他只管乐颠颠地跟在风鸾身后,明明已经快两百岁,这会儿却高兴到连走起路来都是一蹦一蹦的。
而系统则是轻出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刚刚真的想杀他。】
风鸾回道:“不过是言语纠缠,还不至于喊打喊杀,我宗乃是名门正派,不会像是邪魔外道那般不讲道理。”
系统好奇:【那要是他们非要不讲理呢?】
风鸾语气淡淡:“那边是新的因果了,修真大道,人人平等,不想活,就会死。”
系统:……
似乎很有道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就在这时,风鸾顿住了脚步,突然道:“退后。”
七川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就感觉到头顶上方突然有光芒亮起。
随后,两个人突然显现,直直地往下坠落,眼看就要砸在地上,而风鸾甩出红绸将其中一个裹住。
七川觉得这一幕莫名眼熟。
果然,等光芒散尽,就看到红绸里的正是湿漉漉的陆离。
至于另一个没被接住的,此刻已经直挺挺地掉在沙滩之上,砸出了个人形的坑。
因为这人是脸朝下趴着的,所以只能看到披散开来的银白色长发,以及覆盖着银色鳞片的巨大鱼尾。
七川惊讶:“鲛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鱼会飞了?”
风鸾回道:“我在陆离身上贴了传送符咒,遇到危险就会启动,这人应该是被一同带来的。”
于是七川就看向了陆离,伸手拍了拍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而陆离额头有些红,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这会儿还有些迷迷糊糊,对两人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喃喃道:“是仙子救了我吗?”
七川正想告诉他符咒的事情,结果还未开口,便看到坑里的鲛人已经爬了起来。
这是个女鲛,银发披散,鲛绡翩翩,看上去格外俏丽,鱼尾颇大,看上去有些笨重。
但是,当她蹦起来的时候,鱼尾巴根本没有拖慢她的速度,女鲛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传送给吓到了。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变幻出双腿,就只靠着尾巴在沙滩上一蹦一蹦的冲向了自己的同类,一边跑一边嚷嚷:“救命啊!刚刚是谁在海上施法?吓死我了!好像还撞到了个人……难道我是被法术炸上来的吗!那我是不是有内伤!”
风鸾看着女鲛甩着尾巴无比灵活的背影,感慨道:“这么长时间没见,鱼都会用尾巴走路了。”
话音未落,女鲛就被绊了一下,再一次“啪叽”一声,连人带尾巴一起脸朝下摔在了沙滩上。
【……显然,还是用腿走路更稳当。】
而七川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按着银发鲛人的说法,她刚刚是被自家师叔祖的剑气吓到,然后不小心撞上了正游过来的陆离,触发了陆离身上的符咒,最后双双被传送上岸。
七川默默理了理这个顺序。
嗯,闭环了。
于是,他看向陆离,省略了所有过程,直接道:“对,确实是师叔祖救了你。”
陆离总是冷淡的脸上此刻也难免面露感动:“仙子果真良善。”
七川认真点头:“那是当然。”
总而言之,师叔祖一定是最好的。
至于中间的一些细节……
那不重要。
而此时鲛人们也围住了女鲛,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女鲛先是错愕,然后便陷入沉思,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让人扶着自己缓缓起身。
鲛绡轻晃,她的鱼尾已经化为纤长双腿,与人类一般无二,仅仅在赤|裸着的双足上有些许鳞片。
她缓步走到了风鸾面前,双手交在身前盈盈下拜:“刚刚我的族人们误信小人谗言,冒犯了几位尊者,还望尊者海涵。”
风鸾并没有把刚刚的事情怪罪在鲛人身上,便道:“无妨。”
可是女鲛并没有离开,而是抬起脸,莹白的睫毛在阳光下的照耀下似乎点缀着细碎流金,声音也不尖利,而是格外婉转动听:“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如何开口。”
风鸾很讲道理:“如果不知道怎么说,可以不说。”
……咦。
女鲛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眼前这位女修和其他修真者不一样,也就省略掉了所有假客气的步骤,直接道:“不瞒尊者,我叫水湄儿,中了丹毒的是我的弟弟,如今,找不到下毒之人也就拿不到解药,便只能寻九星草救他。”
风鸾坦然:“这个我没有。”
水湄儿忙道:“九星草只在洛浮秘境中生长,我是想要请求仙人,能否带我一同去往秘境?事成之后必有报偿。”
这个条件放在旁人上,被这样一个漂亮鲛人央求着,只怕是会立刻答应。
但是风鸾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问道:“鲛人本就归属于洛浮教,甚至当这里当做自己的本家,如今你回家怎么还要别人领着?”
水湄儿睁大眼睛:“尊者如何知道这些?”
风鸾没有细说,只是道:“此处与我宗有些渊源。”
水湄儿颇为好奇,但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坦然道:“在洛浮教鼎盛的时候确实如此,但在那场仙魔大战之中,洛浮教遭到偷袭,尊者尽数陨落,最后只留下了宗门大阵,这里就成了秘境,哪怕是鲛人也无法随意进出。”
寥寥几句,却说尽了当时的惨烈。
整个洛浮教居然无一人幸存。
风鸾没说什么,但也能想到,云清宗作为当时最鼎盛的几大宗门之一尚且损失惨重,洛浮教身处汪洋之中,如果真的被袭击,怕是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她转过头,望向洛浮秘境的方向沉默不言。
而七川以为自家师叔祖不想答应,便道:“听闻秘境中凶险万分,即使能将你带进去,只怕也没有办法护你周全。”
可是水湄儿却道:“尊者放心,我只求得到些许庇护,并非是要让尊者保我生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自己负责。”
七川便回头去看风鸾。
然后就发现自家师叔祖似乎想要摇头。
但就在这时,水湄儿柔声道:“我一见尊者便觉得格外亲近,心中敬仰之情比天高比海深。”
七川看看她,对方全然是一副坦然模样,就好像刚刚吓得扭头就跑还在地上砸出坑来的不是她似的……
水湄儿接着道:“而且我听他们说起了尊者的剑气,更是格外憧憬,”说着,她探头瞧了瞧,“这把剑真漂亮,我看过那么多修真者的佩剑,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它的。”
这吹捧难免直白的了些,七川已经在心里琢磨着要如何婉拒了。
可就在这时,风鸾突然开口:“好,你跟着吧。”
水魅儿的眼睛猛地就亮起来,开心地拜了一下,然后就提着裙子,小跑着去告诉其他鲛人这个好消息。
而七川微微一愣,小声问道:“师叔祖,你答应了?”
风鸾点头:“鲛人对人防备心极强,如今有了一个能建立联系的机会,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七川恍然。
风鸾又道:“况且,她说的也没错。”
七川好奇:“什么呀?”
风鸾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背后长剑,语气温柔似水:“我的剑,确实是这世上最好的,她很有眼光。”
七川:……
所以,什么和鲛人搞好关系,那都是次要的,最后这句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而风鸾既然决定带上女鲛,便会有所准备。
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斗篷递过去:“穿好。”
水湄儿很知情知趣,二话没说就把自己裹起来。
很快,他们便抵达秘境入口,使用了通行玉佩后便得以进入。
风鸾并没有急着前行,而是认真打量着眼前的秘境。
七川也抬头看去,然后便“咦”了一声:“这里看上去不像海岛。”
如果说秘境之外还有些阳光沙滩这类海岛固有的东西,那么秘境之内就是全然的内陆景色。
有密林,有山峦。
层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
而山林之间浓雾密布,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岛上会有的模样。
水湄儿抬眼看了看,脸色微变:“尊者小心,前面是迷宫阵法。”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几声野兽嘶鸣。
动静极大,密林中的叶片都跟着颤抖,想来该是凶兽才能发出的。
七川悚然一惊,从怀中取出带毒的丹药夹在指间,随时准备投掷出去。
风鸾却道:“尔等速速闭气。”
随后,她就用剑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把修为最低的陆离放了进去。
陆离看着脚下冒着金光的圆圈,曾经被强行灌输合欢秘法的恐惧再次袭来,他指尖微颤,终于忍不住开口:“仙子,这……”
风鸾并没有时间让他说完,直接道:“此处乃是幻境迷阵,吸入雾气便会受其影响,你现在才只是练气二层,抵抗不住,在这里等待便好。”
而陆离也不是蠢人,实力不济的时候,不添麻烦就算是帮忙,于是二话没说,老老实实地站在圈里,对着风鸾轻声道:“还望仙子小心。”
风鸾见他这般听话也很满意,难得翘了下嘴角,然后便执剑走入浓雾之中。
七川和水湄儿同时闭气,紧随其后,谁也不敢说话。
倒是系统完全不受干扰,还有心思闲聊:【宿主,这个迷阵要怎么走出去?】
风鸾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道:“如果想要就这么走出去,只怕画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到尽头,加上此处有幻境,很有可能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只能破除法阵,但是这法阵的阵眼多半是个上品灵器,寻常人想要勘破怕是比走出去还要艰难。”
【……那怎么办?】
“看地图。”
系统:……啊?
然后,他就看到风鸾真的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张地图。
铺展开来后便能看出,这地图不同于寻常的一纸平面,而是从上面浮现出点点光芒,缓慢构成了个立体的图像。
有山,有水,有林木。
可不就和眼前看到的差不多么!
系统一时间有些发懵,宿主这是什么套路?
自己给自己开了个外挂吗?
风鸾却无暇对他解释,只管迅速看着地图,然后举起长剑,口中默念法决,随后用剑尖在半空中画出符咒。
道道红光闪过,很快,空中就出现了一张复杂符文。
水湄儿抬起头,仔细看了看。
嗯,看不懂。
七川则是盯着那符文,突然道:“这个我认识,曾经在宗门的藏书楼里见到过……咦。”
声音顿住,七川反倒把自己说迷糊了。
洛浮秘境的阵法,怎么能和云清宗的一样?
而风鸾此时已经停下动作,将长剑横在身前,开口吐出一字:“破。”
声音并不大,但却让符文瞬间迸发出金色光芒,带着凌厉剑气,骤然冲向了浓雾。
下一刻,迷雾四散开来,原本的山林也逐渐变得模糊。
至于那些凶猛野兽原本就是虚妄之物,待浓雾散去后,凶兽嘶鸣也消失无踪。
留下的,只有海鸟的阵阵鸣叫,以及远处海水拍岸的声音。
女鲛着实没想到,传说中十分复杂可怕的幻境迷阵竟然被如此轻易地解开了。
她小跑到了凤鸾面前,兴奋道:“尊者真厉害!”
七川慢了一步,没能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赞美之情,只好跟着用力点头。
而风鸾却道:“此处幻境是谁设下的?”
水湄儿现在认准了风鸾是修真大能,自然是知无不言:“这是之前洛浮教的教主亲自布设,说起来,这处法阵还牵扯到一个千年前的传说呢。”
七川好奇:“千年前的事儿你怎么知道?”
水湄儿笑眯眯道:“是鲛人族的前辈口口相传,这才能流传下来呀。”
七川了然。
回想着之前在沙滩上,原本凶神恶煞的鲛人一听说可能有三角恋情,就立刻颠颠儿跑来围观的积极样子,七川只能说,鲛人们虽然发色各异,但是兴趣爱好倒是格外相似。
看热闹上|瘾,吃起瓜没够。
而风鸾则是问道:“说说看,是什么故事。”
见这样厉害的前辈也有兴趣,水媚儿更来劲了,都顾不上遮掩声线,直接用鲛人特有的尖细嗓音说道:“据说,在仙魔大战之前,修真界的门派格局与现在大不相同,洛浮教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教派,只不过那时候因为教派地点在海上,导致不太能招来人。”
七川很捧场地问道:“所以呢?”
水湄儿笑道:“教主就经常带头出去抢人呀。”
七川:……怎么觉得这个剧情发展有点耳熟?
然后就听水湄儿接着道:“大部分时候,教主都能靠着身为鲛人的先天优势把人收入教派,独独一次失手。”
七川便问:“没抢到人?”
女鲛回道:“抢了,但是没有完全抢。”
七川:……啊?
水湄儿叹了口气:“那次教主听闻,有对儿双修结契的尊者闹了矛盾,男修先离开了门派,后面女修也要脱离,教主就想要去争女修,好话说尽,套路用光,终于把墙角撬松了,万万没想到那个已经得了男修的门派脸皮太厚,派了男修过来做说客,硬生生把俩人给说复合了,平白截了我们的胡。”
七川听完,突然陷入沉默。
这个故事,他是听过的,师叔祖的大师兄和二师姐不就是这么被抢来的?
下意识看向风鸾,便发觉这人正在擦拭自己的未染纤尘的长剑,看上去十分仔细认真。
而水湄儿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她已经说到兴起,继续眉飞色舞道:“但我们教主也没吃亏,那个男修来寻女修的时候,遗落了一件法器,被我们教主拿来给岛上布阵了。”
一直未曾说话的风鸾突然开口:“那法器如今还在洛浮?”
水湄儿随口回答:“应该还在吧,阵法都在,法器自然在。”
风鸾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七川则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记不记得,那两个已经结契的修士去了哪个门派?”
水湄儿思索片刻:“好像叫云清宗。”
七川:……
啊,这不是巧了么。
围观中的系统也终于明白,怪不得宿主有“外挂”,原来搞来搞去都是自家人。
水湄儿也想起来自己从未问过他们的门派,便抬起了干净透亮的眼睛,看着风鸾道:“说起来,还不知尊者来自何处呢。”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女鲛立刻收声,然后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符咒,然后就垂着头不说话了。
风鸾抬头看去,就瞧见了几个身着繁华锦裙的女修。
系统记性极好:【是飞花谷,领头的叫云玉茗,七川的旧相识。】
风鸾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家小弟子,然后就发觉刚刚还小嘴叭叭不停的丹修就像是被下了噤声符,这会儿安静的不得了,还在陆离走过来后躲到了人家身后。
与此同时,飞花谷的人已经朝着这边走来。
她们许是刚刚吃足了幻境的苦头,故而这会儿颇显狼狈,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
其中,云玉茗算是情况最好的,只有鬓发略微散乱,看到风鸾便快步上前,一手执剑,另一只食指与拇指相扣,行了个单手礼道:“多谢道友搭救。”
风鸾点点头:“不谢,顺手罢了。”
而云玉茗却只当风鸾谦虚,恭声道:“在下飞花谷云玉茗,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水湄儿也悄悄从兜帽里抬起眼睛,好奇地望向了风鸾。
而后就听红衣女修平静回道:“云清宗,风鸾。”
……???
女鲛突然不动弹了,耷拉着脑袋,全然没了之前的活泼样子。
陆离刚来,不知发生何事,便问道:“她怎么了?”
七川看了一眼,小声道:“大概是有条鱼发现,自己主动把鱼钩挂嘴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