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幻想破灭
武朝年间，大漠边境。
朵颜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的艰难，烈日当空，空气像是黏腻的岩浆，灼烫着口鼻咽喉，让人难以喘息饱受折磨。
她肤色惨白，晒了许久许久，都不见半点灼红，一身红衣，更显得身形单薄，瘦弱嶙峋。
快到了
就快到了。
她的视线早就已经模糊了，只能微眯着眼寻找那一片荒废的篷舍土墙，寄希望于已经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没有被风沙掩盖。
日渐西斜，才终于好受了一些。太阳掩起了灼眼的光芒，比她身上的血渍还要红。
太累了
焦烫的空气温度终于降了下来，夜晚终于到来，月明星稀，天际与黄沙交接，苍茫却谈不起半分美感。
她还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哪怕牢记着钺献部的具体的方位，却因为神智不太清醒，虚弱无力，只能就这样任着本能寻找。
脚步顿住
朵颜的眼圈泛红，看着那不远处的一处坡地散发着一点点幽黄的光。
她认得那是什么。
那是钺献部族人的亡魂和旧冀部的怨灵，他们还弥留在这片荒废的战场上。
找到了
她彻底泄了力，身形摇晃一头载了下去，却没有与沙土的接触感。
“你回来了。”
是个温和又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沧桑感。
如果她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不知道是那个燕似阳身边的和尚，恐怕会误以为是钺献部的族人在迎接她。
欢迎他们的公主回家。
道行仅用小臂扶住她的肩膀，藏青色的道袍在风沙里翻飞，朵颜却惊弓之鸟一般急急推开他，忙站好了身形，眼神里透露着忌惮，和防备。
道行的语气似乎永远都是温和的，他浅浅一笑，“都结束了，朵颜，你该休息了。”
她咬牙切齿，艰难地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是来帮你的。”
“你蛊惑他谋反，撺掇他的妻儿手下背叛，引诱他要挟亲人，指使他挥刀斩旧人。”
一字一句，深恶痛绝。
道行不屑，“他有这个命，可他一直不去争，我只是稍作引导，他不做，就是死。如今他是天下共主，孤魂野鬼和千古帝王，这可是天壤之别，这是他想要的，而他功成名就，不也是你想要的吗，你和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那你为何不去辅佐一个千古帝，要来找我一个孤魂鬼？”
道行笑得很轻，看着一直警惕着他的女孩，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来帮你的，朵颜，你知道神君插手凡间，扰乱规则，会面临什么惩罚吗？你就要死了。”
朵颜冷笑，移开视线，“那你呢？你没有插手吗”
道行哈哈大笑了起来，“朵颜啊，你可真傻，我哪里插足了呢，我只是提醒了几句话，我没有杀人，也没有扰乱正常规则。”
他笑完之后语气瞬间变得寒意森森，“你呢？你让一个帝王命因为你受挫，你让他险些丧失理智，你搅动了本该输了的局势。”
“你涉足太深了！”
道行盯着她的眼睛，加疾了语速。
“你佯装无意，实则有心！”
“你看他可怜，知他可悲！”
“你不想逾矩，又想帮他！”
“从头到尾，你就不该去涉足燕似阳的人生！”
道行字字如刀如剑，又一步步走近她，她只得一步步后退，却支撑不住跌坐在地，目光无神地看着身下的黄沙，艰难喘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副样子实在狼狈，最后一点无用的逞强都被道行看透了，他的声音又柔和了起来，“如果你没有露面，他本可以好好的。”
“临清关一战，他本没有危险的，增援部队马上就要来了，可他想起了你，差点心灰意冷直接放弃了，朵颜，你给他念想，要他坚强，送他朵颜三卫，助他且战且胜，为他平灵安怨，保他高枕无忧，可他最后选了帝位弃了你，你做这一切，又是何苦呢？”
何苦？
朵颜摇了摇头，她不能再展现一丝的痛苦，这样会被道行抓住这一点弱点狠狠敲击。
眼前的这个人表现得再清风霁月，在她眼里都如同跗骨□□的存在，道行深知人的脆弱，他看透了太多人心，也以玩弄所有人的执念为乐，被道行盯上的人，只得残存苟活，附之一生一世都无法消除的阴影。
暗潮汹涌，视线木然，放空许久。
不抱怨也不后悔，你做千古帝流芳百世，我平八方怨颠沛流离。
谢谢你，谢谢你记得普天同庆一人悲。
这世上，千古枭雄争一位，成了举世无双，死了骨销魄藏。
你有这个命，也该争这个命。
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许久之后，朵颜才轻轻地开口，“你受过天罚吗？”
“自然受过。”
“痛吗？”
“锥心刺骨，生不如死。”
朵颜抬眼看他，“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朵颜神君。”道行冷眼看向她。
哪怕刺痛传遍全身，朵颜都面色平淡，道行的动容与强忍一样被她看的清清楚楚，她轻笑一声，“是人嘛？爱上了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甘愿受天罚？”
“不是！”道行咬牙，他快要被朵颜这副淡然的样子激怒了，他经历过那种痛苦，不明白如今已经脆弱到这般境地的她，为何在天罚到来之前还能这样淡然处之。
只是没经历过真正的痛罢了。
但道行不担心这些，这个永远倔强的女人已经出不去了，这里会有无数旧冀部和钺献部的怨灵纠缠她，对于为治愈而生的神君，怨念和恨念犹如一味深入骨髓的毒药，它们会一遍遍撕裂天罚所造成的伤口，侵染她的神格，让这伤口永远无法愈合，让她每一天都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道行取走了她的刀，离开了这处人间炼狱。
天际传来阵阵轰隆而起的雷声，一道道电蛇蜿蜒密集排布在原本繁星点点的夜空上。
迷阵起，容颜散。
——
燕似阳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那把由他血肉祭出的沉绯剑也‘叮’的一声落地，回响阵阵。
他怎么会没有试过。
燕似阳试了这么多年，更不止一次疑惑过，当年战场死了那么多人，形成的恶灵群铺天盖地，刀枪剑戟上附着的亡灵使得无数城池变为禁区，道行告诉他以身殉剑的时候，他做足了一切准备，还幻想过能找到已经死去的如其其格的亡魂，可是他找了那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如其其格是那个例外。
是那个没有执念不愿意化身成为附着在兵器上亡灵的例外。
毕竟那么骄傲不羁的一个人，怎么会忍受自己成为怨灵。
他几百年来幻想着朵颜已经放下一切，不愿意以执念附着在兵器上，坦坦荡荡地死去，毫无挂念地离开。
卫邱打破了他一切的猜测和幻想，让真相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个世界不是不能救赎，只是救赎者已经无能为力。
卫邱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这不是你的错，燕似阳，朝代更迭世间循环，不可抗因素太多太多，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可抗因素，人才会显得渺小而无助，但是你一直敢于打破陈规信条，如果没有道行你会是一个明君。”
还有一句话，卫邱不敢说。
如果没有朵颜神君的降生，太多人也不会遭此大难。
可她的降生本是天意，是带着希望与救赎才来到这个世界。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怪道行的从中离间，他钻了神君出世的空子，酿造了悲剧。
如果没有道行，一切都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幅田地，是他一步一步的把器灵界变成了如今的武器冢。
罪恶滔天。
“你想去找道行吗？”卫邱看着燕似阳艰难地爬起，捡起了沉绯剑，他知这种变故太过残忍，但他不得不打破当前燕似阳的痛苦挣扎的处境，提议说，“我们可以帮你。但是我要知道一件事。”
“你要知道什么，”燕似阳头都没抬。
“我想知道，郁哥来这里的一切经过。”
玄狱界牵扯郁信忧并且消去他的记忆，绝对不止于掩藏起囚禁朵颜神君这一件事，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找父母固然重要，解决郁信忧的记忆同样迫在眉睫。
在郁信忧已经失去的那些记忆里，一定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可以问他自己，我知道的不多。”
卫邱抿了抿唇，“郁哥不记得了，你知道多少都可以，事无巨细，”他顿了顿接着说，“郁哥只会记得关于神君和一些屠间灵的事，所以我很久之前就认为苍南刀并不平凡。关于郁哥的事我全部都要知道，你在这儿追杀他的每一次，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燕似阳摇了摇头，“身殉之后，就没了回忆的实体，我没办法一一给你们看，要让你失望了。”
卫邱正色说，“没关系，你记得多少都可以。”
燕似阳是为数不多他见到的能和郁信忧有牵扯的人，甚至可能找到一些线索。解开郁信忧身上的迷团，他抓紧了郁信忧的手臂，一些不好的念头突然从他脑海里炸开。
道行的秘密和目的被他知晓，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他必须掌握所有能知道的信息，才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燕似阳抬眼看了他一下，就挪开视线，“第一次见他，一共五个人，那次他盗走了苍南刀，我追他的时候，杀了一个，也伤了他。”
卫邱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莫名回想起郁信忧身上那道从肩膀到腰的一道极深的伤疤，那道伤疤太过深刻，以至于卫邱一直记忆深刻，他惊问，“他后背的那道伤，是你？”
燕似阳点了点头，那视线淡然，并不觉得愧疚，“是，我没想到他能活下来。”
卫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他就够堵的了，燕似阳这是又给他来了一刀。
“那剩下的三个人呢？跟他一起出了潮汐门？都是什么样的人。”
燕似阳连想都不用想，偷刀的那次他记忆犹新，“跟他一起出去了，很平常的人，一对夫妻，一个孩子。”
卫邱又问，“另外几次呢？”
“后来他手里没了苍南刀，我逼问不得，拿他没办法。”
那几次应该是苍南刀还在乌老板手里没还给他，燕似阳发现苍南刀不在他手中估计急得发疯，又不能杀了他，只能逼问，但郁信忧哪怕失去了记忆，也不是傻子，几次试探也就罢了，多了之后估计也能明白燕似阳的意思。
卫邱心想照着和自己刚认识时候，郁信忧那副颓了吧唧的样，后面几次估计没给过燕似阳什么好脸色，说不定连理都懒得搭理。
他来一次，燕似阳追着问一次。
卫邱不想脑补那个画面，有点心虚地偷偷看了郁信忧一眼，郁信忧突然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他没有一丝尴尬，依旧面不改色，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