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嘉勭骂得对,他怕就是想到周轸心坎里去了。
所以周轸才这么说,他说他是嘉勉哥哥,他是倪嘉勭。
这样,梦里的一切才解释得通。嘉勭是正经八百地心疼妹妹,他该也是,不然,那个梦对嘉勉来说,就……太混账了。
她的同事说,嘉勉在给一个展商做支援翻译。
周轸闲情逸致地去找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个专心致志的倪嘉勉。
不过分出众,但绝不会叫时间泯然。
甚者,此情此境里的嘉勉,让周轸恍然,她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事不关己不宣口。其实,主意全在心里,你轻易得不到她的托付。
小时候在院子里摘凤仙花的姑娘,如今回来了,通身冷调的风雨感,
不远不近,不言不语。
像一笔最冷酷的上帝视角,熬得气氛如同炉上烧开的一壶水,顶着那盖子,一翕一翕地。
“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她理正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也指指他胸前的观展通行证。
示意彼此,各司其职。
周轸再朝她近一步,想像小时候那样,推她脑门或者弄乱她的头发,然而汇上她的眼睛,再明白不过的距离感,周轸奚落她,“你才是倪嘉勭嫡亲的妹妹,口气怎么和他一个德性。”
“因为我确实不可以开小差。”
“我也是。”
嘉勉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
周轸稍稍俯首,光明磊落地审视她,“你该不会认为我是特为来找你的吧?”
“……”
“就是来观展的。听嘉勭说你在会展中心工作,顺道来看看你。”
姚方圣正巧在这一区巡视,看到了嘉勉,老远就冲她招手,一边往她这里走一边懒洋洋地曲指刮眉头的痒,要嘉勉稍后去仓储那里盯一下几个展商物流的卸货吊装。
领导交代任务,应当应分得很。只是姚方圣也贼,他一眼瞧见了嘉勉对面的男士,西装革履、出身不凡的样子,看对方襟前的观展证更是猎奇心理,忙目光审视问嘉勉:什么情况?
嘉勉无意解释,只敷衍师兄的口吻,声音很低,“问h32展位在哪的?”
“什么?!”有人炸毛了,那个“么”拖出了十八弯音。
“倪嘉勉,你刚说什么?”
“……”师兄被这精英扮相的男人给吓一跳。
周轸一只手落进西裤口袋里,傲慢地站在原处,命令的口吻,“倪嘉勉,你给我说说,我是谁?谁是问展位的?”
师兄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再到嫌弃,这人谁呀,好大的谱!
嘉勉就是不能好好介绍他。仿佛他突然高声,自己跌面不说,还拉她一起洋相,于是报复他,给师兄介绍说,“周先生,嘉励的“未婚夫”,”
师兄听清一个词,瞬间一颗雷把自己送走了。
有人说话大喘气,“娃娃亲那种。”他小时候是常喊叔叔“丈爸爸”的。
师兄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的,想问嘉勉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没成想,她的报复,受挫的只有师兄。当事人眼角都没夹一下,自顾自地掏出名片夹,给姚方圣递名片。至于嘉勉,他说,“是的,我是来看我小姨子的。还希望姚领导多多照顾我们嘉勉。”周轸看清姚方圣工作证上的姓名。
下午三点,会展中心值班工作室里收到了一份意外的下午茶,恒元集团的小老板请的。
那少东小开三十岁都不到,听说是周叔元的老来子,人生得体面的不像话,主要是他母亲好看。他母亲不是周叔元的原配……茶话会再发酵下去就跑偏了,说那第二任太太手段极为高明,不但小三上位,还把头一个老婆生的儿子也踩在脚下,就为了扶自己的儿子上位。
嘉勉回来的时候,正巧听到这后半截。她不禁苦笑,大众口里的连续剧总是这么波诡云谲的,宫斗嘛,就没男人什么事。其实不然,真正能叫女人掀起风波的始作俑者或者推手,他们从来不糊涂的。
嘉勉的工位上有一杯咖啡,她自然知道是周轸请的。同事解释说,周先生的助手过来时,交代你的那杯是他单独给你准备的。
嘉勉啊,这个又不是男友?同事起哄又八卦。
不是。师兄恨恨捣糨糊,说是姐夫,人家姐夫来看小姨子的。
成年人的玩笑就是这么不可开交,嘉勉苦叹一口气,真真应了那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杯咖啡老早冷了。她知道,可还是伸手去端,预想的手力却端起了空空如也。
咖啡纸杯是空的。
揭开盖子,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第一行写着一串手机号码,龙飞凤舞的笔迹,但数字却很清晰,尤其“7”,那人写的“7”,开头那里都重重补了一落笔,以此和1区分开来。
数字下面,一行字,
小姨嘉勉:
迟到的接风酒,还望赏光。
晚七点见。
周轸顿首
哪怕只是寥寥几行字,嘉勉都能想象到那人的恶作剧嘴脸。他从前就这样,再洋相的事情,只要他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的。
嘉勉把“小姨”“顿首”通通揉进了垃圾篓里。
晚上六点半,接到了周轸的电话,那头径直问她,“该不会偷偷溜回家了吧?”
“为什么要溜?”她反问。
周轸笑了声,“这才对。我给过你机会了,号码留给你,就算拒绝我,也得大大方方的不是?倪家的女儿还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你说完了嘛?”
“干嘛?”
她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还有很迅速的敲键盘音,“我在赶一个报告。”
周轸:“我到你们楼下了,你忙,不急。”
七点差一刻。倪嘉勉缓缓从大厦闸口里走出来,身上先前的制服工装换了,换回自己的便服,白t仔裤,外面罩一件蜂蜜色的风衣,这款风衣这个时节穿最合适,轻微御寒,出行防雨。
尤其里衬那经典的黑白红格纹,浓墨的底色,倒衬得着它的主人几分鲜活乃至热情。
她还是那晚见她那样,侧边包上挂着把直柄伞。
周轸坐在车里,看着她徐徐走进,探身替她推开了门,由着她坐进来,他闻到了新鲜的雨空气和她身上淡淡的木调香。
生意都忌惮和熟人做,
俗套的男女社交更是。
周轸这一刻想起了嘉勭的那句话,你像一个胜之不武的战士。
于是他干脆乖觉地收起他一切的技巧,等着对方来与他指教。
也许周轸不言不语太奇怪了,不等嘉勉反应,前面开车的小旗先意外了,意外老表这是怎么了,半天不吭声呢!
小旗干脆扭头过来看了,这一回头,正巧与嘉勉视线对了个正着。小旗将将二十出头,而上车的这个女孩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的样子,冷清那一挂的。
虽然冷,但看人很笃定。哪怕明白你在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她也能轻易揭过去。小旗私心评价初印象,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然而小旗也没认为对方特别到哪里去。不外乎是老表程序化的,“下一个”。
那厢,周轸还等着嘉勉的主动牌呢,一捕捉,她看着前面那二不愣登的冯开旗呢!真是火大,问候冯开旗,“看够了没?看够了就看路,开车!”
一并说,伸手把车顶灯都给熄了。
后座,朦朦看到有人侧头看他,再笑了声,随即无话。
等车上路,斑斓夜色贴在车窗玻璃上陪他们一起跑时,周轸才于无声处徐徐问身边的嘉勉,“笑什么?”
这种日常的会话还得维持,他看到她动动身型,下一秒伸手重新揿亮了顶灯。
一霎的光明里,什么都藏不住。
嘉勉像被光灼了一下,本能地阖了阖眼,再睁开,回答周轸的问题,“想起嘉勭那会儿辅导我们作业,看够了没,我脸上有字?看题目啊,看我!”
“他一向这样,给人讲题目极为地不耐烦。大概学霸的壁垒,咱们轻易打不破罢。”
周轸给嘉勉讲她哥哥上学那会儿的傲娇事,女同学来问嘉勭题目,问过一回绝不敢再来第二次。因为酷盖倪嘉勭但凡你一个公式答不上来,一个单词没查清楚什么意思就跑来问他,他能把你嫌弃到爪哇国去。
不会是客观硬伤,不记不查是主观惫懒。
得,凭你倪嘉勭帅死去吧。
班上再也没有女同学敢去找死了。他乐得清净。
他们几个也没人去抄嘉勭的作业和他的笔记。
“为什么?”嘉勉好奇。
周轸:“他的步骤就是大神的脑回路。谁敢去抄,等着被老师挂吧!记个笔记嘛,跟医生开处方似的。要不他能去当医生呢。”
嘉勉不置可否地笑。
而周轸短暂心有余悸,因为他提到了医生,怕她一时伤感。可是细细端详,又好像没什么,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也是听嘉勭说才知道你回来这么久了。”他当即转移话题,“春节那会儿,光在嘉励朋友圈看到你们的照片了,想着,你回来给你叔叔婶婶拜年的……”
“唔。”他的话没有说齐全,嘉勉就草草应了下来,悄然地别过脸去看窗外,镜面上留着她淡漠的雾面影子,“回来有段时间了。”
“这些年你都和你母亲一起住?”
“是的。”
“她身体一向还好?”周轸只是客套。
“挺好的。”嘉勉始终没有转过头来。
“嘉……”
“你要请我吃什么?”忽地,她扭头过来,莞尔一笑,问他今晚的东道吃什么,也适而地喊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你想吃什么?”周轸说,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嘉勉打小吃东西不挑,只要不过分离经叛道的食谱,她都能克化。她告诉周轸,客随主便,她也确实饿了,忙了一天。
位置是周轸秘书订的,因为陈云听他说是请女生,嘉勭的妹妹。
陈云的母亲去年年底做了个小手术,负责管床的就是嘉勭。她一直记着倪医生格外关照的人情,听说是替倪医生妹妹接风,就推荐了这家餐厅,说中规中矩,但甜品很优秀。
没有一个女生可以拒绝甜品。
周轸说:“你婶婶是个很爱招待客人下午茶的人,我还记得她做得红丝绒蛋糕很不错。你和嘉励两个人总是能包圆。”
是的,嘉勉接着他的话回忆,“红丝绒的蛋糕胚子是红曲米染色的,最上面一层红粉也是胚子烤干碾碎了均匀撒上去的。”
有一次是嘉励和嘉勉帮忙撒的,嘉勭嫌弃嘉励徒手抓最后的红粉。
不戴手套,不用过筛。这样的成品谁敢吃!
他们几个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只有嘉励嘉勉舍不得婶婶忙活了大半天,最后全撑到她们肚子里去了。
“哦,不是你们馋?”
“我只是想说,人的记忆有时会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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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我们自己愿意记住的样子,
像此刻停车场处某一束照明光,你看到的是光,而我也许站在那光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