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盛夏酷暑刚过，气温就在断断续续几场大雨里跌至了个位数。几平方屋里唯一的暖意，竟然是桌上那一点橙黄的光。

    席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放下笔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隔壁三妹微酣的打盹声有节奏的交替，薄薄的一层土墙，根本挡不住这样的声响。席钰微微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穿上一件厚棉衣，准备去外面洗漱。

    才刚推开门到走廊上，便隐隐约约听见父母房间里的交谈声。

    “咱们家老二学习那样好，肯定是要到省城读大学的，老三今年也中考，她可没她姐姐挣奖学金的本事，到时候不管是上技校还是高中，开销可不会少。”

    “可这老大家的眼看着要显怀了，总不能孩子生下来了，还让他们一家三口的挤在那个小屋里……”

    “你个男人家的没见识，孩子们读书是大事，老二是个出息的，将来肯定要去大城市的，再两年小雪一嫁，还怕孩子没地方住吗？”

    席钰慢慢收回了脚。

    这辈子的家不大，一家六口人，也只有四间屋子。农村的习惯，厨房灶台卫生间什么的，都在外面。四间屋子，父母一间，大姐大姐夫一间，弟弟自己一间，她和老三席顺一间，为着她能专心学习，才给中间砌了一道土墙，算是隔断。

    席钰上辈子好歹也是精英阶层，刚穿过来的时候，实在是感叹一夜返贫。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条件，在村子里居然已经是中上的人家。

    在这个男女颠倒、物质条件基本同六七十年代中国差不多的奇妙世界，席钰算是沉浸式体验了一把中国农村生活。

    大姐席杰今年二十一，初中毕业，目前在家帮父母务农；三妹席顺今年十五，在镇上上初三，学习成绩不上不下；弟弟席雪倒是聪明伶俐，但这个世界重女轻男比上辈子世界的重男轻女还要严重，男孩子都专门有男校，所学专业也很有限，即使是大城市里上到大学的男孩都不多，农村上个小学就回家务农嫁人更是绝大多数。席雪能读到初中，已经是村里男孩子的最高学历了。

    这都是在席母十分看重读书的情况下，砸锅卖铁的，才让家里四个孩子都没算失学。席钰能去到城里读高中，完全都是靠奖学金和出色的成绩在支撑，简直是大河村的风云人物，人人都说，她们大河村是要出第一个大学生了。

    据席钰这些年的观察，固然大学生在这个时代确实更金贵一些，但也可见大河村的贫穷了。

    她等父母的谈话声消退，才蹑手蹑脚的跑出去洗漱了一遍。哆哆嗦嗦的躺到冷硬的床上，心里默默的叹息。

    上辈子她算是英名碑上刻，一个女飞行员，最后做到大校军衔的副师，开最先进的歼击机，再苦再累也没吭过一声，不知道她死后，她那家财万贯的父亲和政途通达的母亲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伤心。

    席钰仔细想想，却发现几乎回忆不起那个显赫的家庭里，父母亲对着她的一张笑脸来。

    她借着月光，看见夹在书本里漏出来的半边深蓝色的硬纸，心中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然又去参加了一次空军招飞。表面上是陪朋友去，实际上是不是还想重操旧业，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然而，这个世界却更类似于苏联或者俄罗斯的发展模式，没有那么穷兵黩武，但也是更加注重发展重工业，尤其是军人的地位和福利待遇都比上辈子还高出不少。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东华国并不太平。大仗没有，小仗却不少。国际地位又有些和上辈子的美国相似，大小事都要横插一脚，俨然是世界警察。

    这种诡异的形势一度比男女颠倒的生理变化更让席钰感到不适应。

    她之所以很犹豫，一个是因为这辈子虽然穷困，可家庭和睦，父母姐弟俱全，和乐温馨，空军飞行员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她若是来个壮烈牺牲，只怕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走得毫无牵挂；二来，在这个意识形态和国家现状都和从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有不近之处的地方，席钰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归属感。

    军人没了忠诚感，是一个很难过的心理障碍。

    席钰默默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她知道为了供她和席顺读书，大姐席杰初中读完就没再念书了，本来以席杰的成绩，最差也能上个职高的。当初娶大姐夫梁氏的时候，父母就跟亲家承诺过，等有了孩子，会再在后院修一间屋子给老大两口子住。如今，因为钱，这个承诺，母亲又要食言了。

    席钰知道，以席杰孝顺敦厚的性格，恐怕也不会有意见，但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如果上军校，那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她不仅不用再花家里的钱，还可以往回家寄钱。听招飞办的人说，航校补贴一个月就是五千元。

    要知道，村子里一家子年收入能过一万的都是大户。当年席杰结婚，也不过给了梁家两万块彩礼，这都算是十里八乡给下聘下得十分不错的。

    可见这地方空军飞行员待遇恐怕要比上辈子的还好不少。

    想到这，席钰就又把心事往怀里揣了揣。

    军人的地位是很高，可同样水涨船高的还有录取分数。军校甚至比清北要吃香，是的，即使世界观都变了，清华北大居然依旧是东华的最高学府，席钰叹了口气。虽然她活过了一遍，但成绩要够清北还是有些悬的。唯一的出路，估计还是联培。

    现在，就看体检复试能不能过了。席钰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被旁边露出的被褥凉了一下。

    还是先别告诉父母她要参加招飞复试的事情了，毕竟这个世界变化颇多。上辈子能通过的，不一定这辈子也能过。好歹等复试通过了再说，十拿九稳总比空欢喜一场的好。

    想七想八的，席钰翻来覆去，终于在天色既白之时囫囵睡去。

    梦里，还是那无穷的天际，战机引擎的轰鸣。

    或许，那些无数的借口和祈愿，都不过是为了掩饰她对蓝天的渴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