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陌路
沈念没想到顾执会突然这么做, 即便是八年之前他也未曾如此对过自己，可沈念没有挣扎，努力平复自己对他解释说：
“我的学生, 在外面吃饭, 钱被偷了没钱付账才给我打了电话。”
顾执似乎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卡着他后颈的手向前走，从前面重新摸上来, 迫使他微微仰头：“他的父母呢？没家人吗？怎么要给你打电话？”
胸口的空气本就被挤压得所剩无几, 现在又多了一点窒息的感觉，沈念不适的蹙眉：
“怕被骂……”
顾执大概还是不相信这个说辞, 因为他并没有松开沈念, 他甚至低下头轻轻地嗅了嗅沈念的脖颈处, 就好像是在检查手中的这个猎物是不是让自己满意。
“那今晚的相亲是怎么回事？我不问, 念念哥哥就不打算解释了吗？嗯？”
“我不知道是相亲, 我以为只是同事找我帮忙, 到了地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沈念一五一十的坦白, 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从这种被压制的状态下解脱, 他是真的不想顾执误会：“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去的。”
“那以后呢？”顾执的拇指在他的喉结轻轻划过，声音里有不可忽略的威胁：“念念哥哥要交女朋友吗？要结婚吗？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顾执……”沈念轻声开口，带着点安抚的味道：“我身边没有谁，我还是一个人, 也没有你说的那些打算, 他是我学生，这只是我的工作,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说完这句话的一段时间后, 沈念能感觉到顾执渐渐地放松下来, 自己呼吸得不再那么艰难，又过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顾执才后退一步放开了他。
沈念缓缓地松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顾执，顾执也正看着沈念，眼神不见疯癫，有的只是茫然，似乎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顾执的视线落在沈念的下巴处，蹙了眉，继而抬起了手，似是要碰触到沈念。
沈念看到了，却没闪躲，任由顾执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红了。”顾执轻声呢喃了一句，像在自言自语。
沈念看不到，不知道是不是红了，但被撞到墙上的时候的确是磕了一下。
“没事。”沈念轻声说：“不疼。”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顾执发抖的手才稍稍有了缓和，又恢复到了刚刚见面时候的安静，沈念一直在小心注意他的情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的到了地方。
学生们吃饭的地方是个大排档，还未下车就感觉到了乱糟糟的氛围，顾执没有跟过去的意思，在路边停下了脚步，沈念察觉后回头看他。
“我在这里等你。”顾执说。
沈念没有多想，点了点头：“我很快出来。”
“好。”顾执说。
沈念进去了，因为露天的缘故，所以即便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顾执也能看出沈念和那几个半大的孩子关系不错，他们看到沈念都是笑着的，一点也没有学生见到老师的拘谨，像朋友。
沈念一定是个好老师，顾执想，从这些学生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挺好的，沈念的生活就该这样，平静的，不受人打扰的。
他应该放心的。
沈念付完钱又送他们上了车之后就往顾执等着的地方走，可远远的却瞧不见他，沈念疾走了两步到了顾执原先站立的地方也还是没有找到人，环顾四周，来来往往许多人，但每一个都不是他。
沈念有些着急，就好像顾执只是出现这么一下子又会消失八年一样，他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顾执打电话，却得到关机的提示音。
他好像又走了，沈念又一次弄丢了他。
沈念这天一直在大排档等到夜市结束也没有等回来顾执，他打车往回走的时候看着窗外一闪即过的街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生病了，比之前还要严重，怀疑顾执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手机屏幕因为顾执撞过来而掉在地上产生的裂痕还在，客厅的茶几上也还有自己给顾执倒的那杯未喝完的水，这些都证明顾执来过，只是又走了。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顾执没有留下任何讯号，沈念也并不知晓。
这个晚上沈念又一次见到了沈崇山，他半夜从卧室里走出来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看到沈崇山正坐在傍晚顾执坐的那个位置看着自己，这么多年了，沈念都习惯了，习惯与幻觉共存，不会再害怕和惊慌，只当这一切不存在，也能很好的区分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
他一般并不理会幻觉，他知道那是假的，但这个晚上沈念一直看了沈崇山许久，甚至还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顾执回来了，您也知道吧？”
沈崇山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觉得他和顾执有什么事情的担忧眼神，他的眼神没什么讯息，就只是看着他。
沈念没有再看沈崇山，看向了窗外，声音在夜色里很轻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看起来很不好，情绪也很不对劲，不再是我熟悉的顾执了，我不敢问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害怕我们分别八年最后还是在原地打转，我也害怕他并没有如我所想生活得很好，我更害怕我当年的选择最终害了他。”
沈崇山始终没有出声，沈念在静默片刻之后回头看他，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沈念盯着那个座位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视线，迈步去了餐厅。
沈念以为顾执既然出现了就不会轻易离开，尤其是他还说了要讨债的话，那么总要在自己这里讨回一些什么才是他的风格，可一连几天顾执都没有出现，就像八年前沈念无论如何也没有他的消息一样。
如果顾执没有出现，按照原定的计划，沈念应该出发去上海了，答应了梁秋的，可是现在顾执来了，虽说不确定还会不会再出现，但沈念都不可能再离开了。
哪怕他重新出现的机率只有万分之一。
距离顾执消失已经一个星期，沈念依旧没有任何他的讯息。
这天晚上沈念失眠到凌晨快2点都还没有任何的睡意，他在想顾执，想他第一次在电话里开口跟自己说的话，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并没有时间想太多，去分析什么，但现在回想，顾执应该是观察了自己一段时间的，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就住在自己附近？或者，就在这个小区里？
沈念下了床走去阳台看着沉寂在黑夜中的小区，或许是入住率原本就低，又或许是时间真的太晚了，他触目可及的单元楼竟然没有一户是亮灯的。
不过沈念随即也觉得自己脑子像是有问题，亮不亮灯和顾执在哪里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他总不能根据这一点就判断顾执住在那里。
自己好像有点魔怔了，沈念缓缓叹出一口气。
今夜的气温还算凉爽，并不怎么闷热，沈念就站在阳台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了点困意的时候便准备回去继续睡，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楼下绿化带旁边的长椅上似乎坐了一个人。
在路灯的映照下，还能看见一抹白色。
沈念不确定是不是顾执，他甚至并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人，他住在八层其实并不能看得清楚，可总要去确认一下，乘坐电梯下去的时候沈念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万一……万一自己看花了眼，并不是呢？
单元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也震耳欲聋，惊扰了安静坐着的人，沈念看到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继而朝自己的方向看来，光线昏暗，距离也并不算太近，但沈念已经确定了是顾执。
这人也真是的，大半夜地坐在路灯下绿化旁，不怕蚊子咬吗？
可不管如何，沈念都松了一口气。
确定了是他，沈念反而不怎么着急了，将刚才因为紧张而有些快的心跳平复下来，才慢慢走了过去。
四周很安静，只有旁边草丛里时不时响起的蛐蛐声，沈念站在了顾执面前，顾执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还不睡？”
“怎么坐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都有些微怔，后来顾执淡淡笑了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沈念便又问：
“那天怎么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有事儿，没来得及告诉你。”顾执始终带着一抹沈念看不太懂的笑意：“生气了？”
顾执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破绽，但沈念的直觉告诉自己他说的并不是真话，可沈念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立场，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在顾执的身边坐下了。
隔着一人的距离。
八年前的两个人明明熟悉到每天在一张床上抱着睡，但现在却是坐在一起都觉得别扭。
不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别扭，而是气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那种别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沈念看着前方：“这么晚了，怎么坐在这里？”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像是没话找话，但在这个当下谁也不会抗拒。
“睡不着，出来走走。”顾执说：“你呢？怎么也没睡？”
“我还以为你知道。”沈念带着点生气的语调。
顾执闻言意外地看向沈念，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沈念的侧脸，很柔和的线条，被暖黄的灯光映着更显温柔，顾执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微微倾身凑近了沈念，问他：
“是因为我吗？”
顾执这明显逗弄的语气他以为沈念不会回答自己的，可沈念却在闻声后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不过数秒就给了他答案，意外的答案，他说：
“是，因为你。”
顾执随意放着的手因为这个答案而微微蜷缩了一下，笑容也有些僵住了，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念念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沈念不会这么直接的。
“你也不一样了。”沈念说。
“人都是会变的。”顾执错开视线：“我们都八年没见了啊，不一样很正常。”
沈念看着顾执，突然有了那么一些些的勇气问问他这些年的经历，可话才刚到嘴边，连说与不说都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顾执却又出了声，他说：
“念念，那天在你家我说你欠我的那些话是开玩笑的，别当真，你不欠我什么，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向你讨什么的，如果我给你压力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无意打扰你现在的生活。”
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不会由顾执嘴里说出让人觉得心疼，顾执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沈念更清楚，他原本是潇洒的，肆意的，就算在乎沈念也没能磨去他的棱角，想要什么就会拼命去得到，可眼前的顾执却像个被打磨成型的商品，说着的是他从前从不会说的话，以至于沈念都不知道要回应什么。
他和顾执的沟通方式还停留在八年前，如今这样沈念适应不良，但即便不适应，却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你要走？”沈念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顾执不是很在意的点点头：“要走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路啊，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说好要一辈子的两个人，到底是在八年前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了，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沈念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
顾执大概听出来了，转过头来看他，片刻之后又看向了别处：
“遗憾吧，分开的时候的确有恨，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当初的感觉也都淡了，但我还是想看看你放弃我走的这条路到底怎么样，现在看到了，觉得你没有错，挺好的。”
“顾执……”
“还有……”顾执打断他的话：“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挂念了我很多年吧？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消息，之后也没有任何联系，你心思那么重，想法那么多，我觉得我要是不出现，你可能这辈子都放不下我，我过来也是想让你看看，我也挺好的，以后不用念着我。”
沈念沉默了下来，没再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顾执的这些话似乎是带着某种魔法的，让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绪像是又混杂了什么黏合剂，他连这一刻到底是什么感受都不确定了。
顾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侧目看他，瞧着他的模样，微微笑了：
“怎么感觉你有点失望呢？真想让我把你藏起来啊？”
“什么时候走？”沈念轻声问。
“也没那么快。”顾执说：“好不容易才出来我也想多看看，等你暑假结束吧，不过虽然我不会把你藏起来，但你偶尔也陪陪我吧，我在这边没有朋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沈念看着他，过了几秒才应了声：“好。”
两个人再一次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沈念想起什么，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顾执的面前：“加我联系方式。”
顾执看着沈念递过来的手机似乎有些迷茫，几秒后敛了情绪笑着摇摇头：“我没有，以后你打我电话就好，我不会关机了。”
没有微信？是不愿意加自己吗？可顾执都这么说了，沈念也不好再坚持什么，把手机收了回来，又问他：“那你住在哪里？”
顾执指了指沈念对面的那栋楼：“你对面，你不拉窗帘的时候我看得到你。”
沈念抬头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楼，没说话。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又好像无话可说，顾执便催他回去：
“回去睡觉吧，再坐下去天都要亮了。”
沈念其实不太想回去，可不回去也不知道说什么，思绪乱到理都理不清，或许他该回去好好想想，点点头起身往回走，顾执却又在几步之后叫停了他：
“念念。”
沈念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还坐在那里，微风轻抚他额前的刘海，一头白发让沈念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过于不真实，可他的声音又是那么清楚，他问：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男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沈念没想到顾执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回避，点了点头：“知道。”
顾执笑了：“所以，八年前我亲你的时候，你是醒着的，对吗？”
“是。”沈念说。
“难怪。”顾执起了身，双手惬意地放在口袋里，和他隔着几步的距离：“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幻觉，现在明白了，追根究底还是我的原因，是我给你压力了。”
沈念想说不是，可顾执没给他这个机会，只问他：
“现在好了吗？还会有幻觉吗？”
沈念看着顾执，几秒后摇了摇头：“没有了，已经好了。”
“那就好。”顾执笑看着他：“念念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