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慌乱
沈念见到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见到鬼了, 毕竟在得知顾执被宁迦那么对待过之后，沈念曾找机会和顾执谈及过宁迦，顾执当时说的话沈念并没有忘记, 他说：“她死了。”
既然是死了，就不能活着站在这里。
后来沈念确定自己并不是看到幻觉, 便又觉得那可能只是一个和宁迦长得很像的人, 但学生放学，她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扫来扫去明显寻找谁的姿态让沈念心里又打起了鼓, 万一……万一真的是来找顾执的呢？
万一顾执没有说实话，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宁迦呢？
如果这个万一成立, 那么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沈念有点不敢往下想，但不管怎么说顾执都会和颜悦色的对待这个人, 也不可能原谅，不然不会说出‘她死了’这句话。
沈念已经许久都没有看到小疯子了，也不想看到，尤其是在校门口这个地方。
沈念准备进去学校找顾执，虽然宁迦能找来这里，见面已经是无可避免，可沈念也不想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让顾执撞见, 那太残忍了。却没想到脚步尚未迈开, 宁迦却已经发现了他,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对上的那一刻，沈念就确定她认识自己。
还未想得出一个所以然，宁迦已经迈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站在自己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自己一遍才轻声开口：“沈念？沈崇山的儿子？”
沈念不说话, 看着她, 宁迦却明白他的默认, 出声自我介绍：
“我是顾执的母亲，来带他回家。”
周围都是学生，乱糟糟的，宁迦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沈念都听清楚了，只是连在一起有些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带他回家’？她又要把顾执带到哪里去？
“我想和你聊聊。”宁迦说：“那边有个冷饮厅，我去那里等你。”
宁迦的长相其实很温婉，单看着这个女人，完全不会联想到顾执口中的那个抓着他的头撞墙撞地板的女人，但她现在和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有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势，这样的人也最接受不了失败。
所以对于她曾经的疯狂也并不难想象。
强势代表不喜欢被人拒绝，宁迦的语气也没有给沈念拒绝的余地，但沈念还是拒绝了：
“我没时间，顾执出来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念能感觉到宁迦看着自己的眼神，从原本的淡漠变成了有些厌恶，她似乎不想看到自己和顾执有任何的牵扯，也并不想从自己的口中听到有关于顾执任何的消息，甚至连名字也不行。
沈念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阻止顾执见到宁迦，即便他可能也拦不住。
没有理会宁迦不满的视线，沈念进了学校，一路往顾执的教室走去，却一直到了教学楼下都没有看到顾执。
这其实很不符合顾执的风格。
因为知道自己在校门口接他，只要放学，他一般都是跑得最快的一个，可这一次，沈念没有看到他，一直走到他的教室，都没有看到他。
班级里还有同学没有离开在学习，沈念问了句：
“麻烦问一下，顾执呢？”
前排的一个同学抬起头来：“最后一节课被叫走了，说他妈妈找。”
沈念怔了一瞬又快速反应过来，道了声谢就转身离开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宁迦已经和顾执见过面了，他原本以为宁迦等在那里只是准备见顾执，却忽略了她作为母亲其实可以名正言顺地进来学校和顾执见面的。
顾执见过宁迦了，他是什么反应？他们说什么了？一定不会是愉快的，不然宁迦也不至于等在校门口了。
这些不重要，已经发生得更改不了，现在的问题是顾执在哪里？
沈念站在教学楼下有些慌，但冷静下来之后就确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宁迦站在校门口，那么只能证明她还是确定顾执就在学校里面的，没有离开，想要再见一面，既然在学校里的话，那么顾执去的地方可能只有一个。
两年前新的体育馆落成投入使用之后，教学楼后面的小体育馆就几乎没有人去了，一直有消息说要拆却始终都没见动工，倒是这两年沈念和顾执去过很多次。
每次雷雨天的时候，哪怕是上着课沈念也会请假出现在顾执的教室门口跟老师打个招呼然后带顾执离开，之后他们就会来到这里，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让顾执蜷缩在自己的身边或怀里，给予他安抚，直到雷声停下来。
这几乎都要成为他们的一个秘密基地了。
沈念进到体育馆的时候第一眼就向他们常坐的那个位置看了过去，顾执果然坐在那里，双手抱头地蜷缩着自己，是一个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姿势。
沈念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人是找到了。
没有出声打扰他，沈念沿着台阶走上去在他的身边站立，他一直担心能不能找到顾执这个人，对找到之后要说什么却并没有想好，此时看着顾执的样子也有些犹豫，这件事本身就很伤人，所以不管怎么开口都会是难受的。
顾执从见到宁迦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打被锁在衣柜里的时候，现在明明没有下雨，也明明没有打雷，可他就是怕到控制不住，宁迦给他的阴影远比想象中更重。
他坐在这里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都已经忽略了，也没想过沈念会来这里找他，所以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的时候，顾执猛地从座位上起了身，甚至直接挥起了拳头，要将那怎么都发泄不了的畏惧和怒火挥出去，无论打到谁的身上，都好。
可沈念的脸在他眼前出现，顾执的戾气瞬间化作了云烟，只是挥出去的拳头有些控制不住，在打到沈念的脸颊之前才仓皇收住，眼神里的凶狠也瞬间软成了心疼和愧疚，他靠近沈念，明明没有碰到他却还是紧张地摸他的脸：
“没事吧？念念没事吧？”
“没事。”沈念抓住他的手，笑笑：“没碰到。”
“对不起，对不起……”顾执慌乱的道歉：“我，我以为是……我没想到你会来，你怎么会来？放学了吗？我，我应该跟你说一声的，对不起念念，是不是让你担心了，我……”
沈念见过顾执很多面，阴险的，装乖的，凶狠的，温柔的，却唯独没有见过他现在这般慌乱过，他在害怕，像是害怕下一秒就会打雷，就会被带去小时候的柜子里锁起来，沈念有些不忍，张开双手将他圈在了怀里，轻抚他的后脑，一下又一下的给予他安抚：
“别怕，我没怪你，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顾执紧紧地回抱住沈念，紧到沈念都几乎要呼吸不上来，可他没有阻止顾执，像顾执每天晚上哄自己睡觉一样的哄着他：
“没事的，别怕，我在，我陪着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念觉得自己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双腿都有些僵直的时候，顾执才缓缓地放开了他，他的眼眶红红的，可里面的慌乱却没有任何的减缓，他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慌了。
体育馆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可这个时候沈念也不可能带顾执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且不说顾执的情绪才刚稳定下来，就算彻底没事了，门外的宁迦有没有离开还是一个问题。
这个时候他们不适合再见面。
沈念牵着顾执的手坐了下来，他像之前每一次和沈念在这里躲雨的时候一样，蜷缩在椅子上躺在沈念的腿上，只不过之前他为了转移注意力会拉着沈念说东说西，这一次却很安静，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念不太想打破顾执的安静，一直轻抚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有些问题不用问的，顾执在自己的面前没有秘密，他要是想说的话会开口的，现在不说也只是他的心里并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罢了。
他静静地等着就是了，顾执不会隐瞒自己的。
外面操场上三五成群的学生吵闹声也安静下来的时候，顾执才轻声开了口，他说：
“对不起念念。”
“怎么又跟我说对不起？”沈念垂眸看着他，语气很轻柔，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
“我骗你了。”顾执说：“有一件事我还是对你说谎了。”
顾执说完这句话静默了一瞬，从沈念的腿上起了身，他走到沈念的面前蹲下身来，抬头看着他：“念念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有这么一件事骗了你，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没有伤害你……”
沈念抓住了顾执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捏了捏：“不怪你。”
“真的？”顾执还是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真的不怪我吗？”
“不怪。”沈念摸摸他的头发：“我想我大概明白你那个时候跟我说那句谎话的心情，而且我不觉得是谎话，她在你的心里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顾执盯着沈念看了几秒：“念念知道了？”
“嗯。”沈念轻声应了句：“我在校门口看到她了。”
对于自己和宁迦之间的对话，沈念不想说，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顾执新的压力。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找过来，从我7岁那一年被她送到顾铭家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联系过我，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顾铭说她死了，我也以为她是真的死了，我见到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吓坏了。”沈念安抚着他：“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要带我走。”顾执看着沈念：“说要补偿我，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她补偿我什么，她只要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再见到她，我就满足了，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我只想和念念在一起。”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疯子会亲口承认他怕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的母亲，这让沈念无法去想象在顾执的幼年时期宁迦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许比顾执说出来的还恐怖得多。
可沈念却无法保证顾执真的不会走。
怎么保证？才17岁的自己，如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需要依赖着顾执的自己，怎么去跟宁迦抗衡？她是顾执的母亲，她要带回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而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连个哥哥的身份都没有。
宁迦今天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势在必得的，她既然站在这里了就不会轻易地离开。
顾执在沈念的沉默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抓住沈念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念念不要我了吗？”
“说什么呢？”沈念无奈地笑了声：“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我不要和你分开。”顾执怕了，声音都带着颤抖：“我死也不要和你分开，我只想和念念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沈念其实也没有表现出来得这么淡然，他也慌了，虽然事情才刚刚掀开了一角，可沈念却有一种他要失去顾执的错觉。
沈念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明明不缺戏剧性的舞台，也不缺戏剧性的故事，却为什么偏偏接二连三地非要在自己的身上一再上演。
沈崇山的，游晓月的，包括现在宁迦的，是觉得他和顾执在一起生活还是太容易太简单了吗？所以才要这样不断的磨难和历练？
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他们甚至没有别的诉求，只想靠在一起取暖，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行呢？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到体育馆里的光线黑的只能看到彼此的一个轮廓沈念才牵着顾执的手一步步的下台阶离开，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他们今天还是需要回去的。
宁迦已经不在校门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但谁也没有明显松一口气的感觉，他们都知道，今天走了，明天还是会来的，这件事一天不解决就像一根刺一样的梗在喉咙处，不管怎么下咽都会让人难受。
回到家顾执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沈念收拾好的放在床上的书包，沈念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
“我不去了，你去洗把脸，我给梁秋打个电话，让他不要再等了。”
“好。”顾执很乖地应了一声。
顾执去了卫生间，沈念走去窗边给梁秋打电话，梁秋以为他要到了，接起电话就说了句：
“我现在下楼接你。”
“梁秋。”沈念说：“我不过去了。”
梁秋在电话那端有些诧异：“怎么了？小崽子不同意？我去跟他说说，这也是对他好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不是。”沈念的语气很是无力，回头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确定顾执还在洗脸没有出来才说了句：“顾执的妈妈来了，他情绪不太对。”
这个答案是梁秋都没想到的，几秒后才重新出了声：
“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吧。”沈念说：“总之我今天过不去了，也可能不会过去了，不用等我了。”
出现这事儿梁秋也知道没有办法，可更不放心了，原本沈念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顾执的事情就出现了，怎么感觉这两个人这么多灾多难呢？每一件事情都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
“那你怎么办？”梁秋问：“你们两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会不会太冒险了？”
怎么个冒险，梁秋也说不清楚，但总觉得不太安全，也跟闹着玩一样，只是让他说解决方式他又说不出来，这明显一锅粥的局面也实在为难他了。
“也没别的办法，走一步说一步吧。”沈念才说了这么一句，身后就传来了顾执开门走出来的声音，沈念跟梁秋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
沈念放下手机迈步走过去，顾执就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脖颈处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充电，沈念笑着拍他的后背，问他：
“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不饿。”顾执说，可几秒后又后悔了，他不饿，念念也是要吃饭的，总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饿肚子：“念念想吃什么？我做。”
“不敢。”沈念说：“我怕你心不在焉下毒害我。”
这明显是开玩笑想让顾执放松下来，顾执也明白，闷在沈念的脖颈处笑了下：“不会的，舍不得的，就算真的要下毒我也会和念念一起吃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我就死。”
沈念沉默了一瞬：“我们都好好活着。”
“那你好好的。”顾执说：“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好。”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去做饭，谁也没有心情吃，后来顾执说累了，想躺一会儿，沈念便和他一起躺在了床上，不同的是这一次顾执睡在了靠墙的位置，是沈念抱着他。
顾执像个孩子一样的缩在沈念的怀抱里：
“真想你这么抱我一辈子。”
沈念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睡吧，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顾执是不想睡的，他也不困，可他在沈念轻轻地拍打下，轻声的诱哄下也渐渐地有了困意，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沈念会在自己的安抚下睡得安稳，因为真的很有安全感，知道这个人一直都在，一直陪着自己。
顾执睡着了，沈念的拍打却没有停下来，思绪也跟着飘远，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宁迦会认识自己，又为什么会对自己提及顾执有那么大的反应，可沈念也知道这些疑惑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解答。
今天宁迦没有跟自己说上话，那么明天或者后天也终究是要说的。
她还是会找自己的。
而自己总有一天会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