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湖畔
雨渐渐停了。夜色漆黑如墨。
掠过湖畔的风卷起更深的湿气，吹打着单薄的衣衫，身子很快便凉透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青洛柔声问，凝视着绿影苍白的脸。
“我并不知道，只是想来便来了。”绿影欣然笑着。
今夜，她辗转难眠，见小艾睡得正熟，索性悄悄起身，离开别院，出了城，直奔明湖。
她也不清楚为何那一刻，过来看一眼的念头如此强烈，几乎难以自持。
穿过树林时，远远的，她看见湖岸边伫立着的修长身影，立即认出是青洛，心头不禁狂喜。
她还以为从此再也看不见他了。此刻才知，冥冥中，两颗心自有一根线牵着。
“扎博格告诉你天牢的事了吗？”青洛问。
绿影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昨日行刑时，我就在鸡鸣山。”
“你也在？”青洛失声道，“这么说，你看见青潇他——”
绿影低下头，“是的，我看见了。”
青洛默然半晌，惨笑道，“兄弟间竟然如此不堪，真是让天下人笑话了。”
“王爷不必纠结，自古如此。”绿影静静地说。
青洛半晌无语，心空荡荡的。
不错，自古如此。可恨生在皇家，富贵如同朝露，人情如同白纸。
“青潇他，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青洛喃喃问。
“他劝涟王爷，不，皇上，善待青渲。”
“那个人会吗？”此时，青洛连一声‘大哥’或者‘皇上’都懒得称呼了。
绿影叹了口气，“那就看他怎么想了。”
“我并无意苟活。”青洛颓然道，闭上眼睛。
“王爷这么说，岂不枉费洛王妃的一番苦心。她也不易。”绿影怅然道。
青洛默然不语。
新婚已经数日，他和忆香竟然尚未圆房，想到这一层，他心中不免愧疚。
纵然世事纷扰，几乎殃及性命，但他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才是主要原因。
一阵狂风刮过，衣袂乱舞，犹如纷杂的思绪无从整理。
“王爷尽快随洛王妃离开这里吧，三年内都不要回来。”绿影郑重道。
青洛蓦然睁开眼，诧异地望着绿影，“三年？为什么？”
“王爷别多问，总之听我一句就是。”绿影凄然笑着。
“那你呢？”青洛定定望着绿影，“你还留在回香苑？”
绿影摇摇头，望着黑黢黢的湖面，静静说道，“回香苑已经不存在了。”
青洛心中一惊，旋即明白，不禁苦笑。定然是受自己连累吧。这些年，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回香苑。短短数日，往昔的一切俱已荡然无存。
“那你怎么办，何处容身呢？”青洛忧虑重重。
“我心安处是我家啊，王爷。”绿影强笑道，眼里含着泪花。“王爷照顾好自己，绿影自有安排。”
青洛低下头，心中苦涩。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没用，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
他缓缓转身，望着那波动中的无边黑暗，郁闷得想大喊，却感到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一阵更猛烈的风扫过，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想象着青潇凄惨的死状，不知命运如何的青渲，阴险冷酷的青涟，以及至今未能妥善安葬，死因不明的父皇，感觉一切就像一出血腥味浓烈的滑稽戏。
既然是戏，迟早都得落幕。流落异国他乡，残喘苟活偷生，意义何在？
“我不去轩辕国。”青洛心意已定，“要杀要剐，随他去吧。”
绿影惊愕地望着他，“那怎么行？王爷这么做，会连累到洛王妃。”
“即便连累，也是她的命。”青洛淡淡地说，“总之，我哪儿也不去。死也死在这儿。”
绿影呆立片刻，缓缓道，“如果我求王爷，王爷也不去吗？”
青洛轻轻摇头，“你不懂，绿影。这一去，能不能回来，何时回来，都是未知数。我并非惜命之人。这条命他若拿去方能心安，青渲因此而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那就拿去好了。至于忆香，她有轩辕国背景，不会被过于为难。你不必顾虑。”
“如果是明妃求王爷，王爷也不去吗？”绿影不甘心地问，定定望着青洛的背影。
青洛凄然一笑，“如果明妃在，为了她，我没什么不能做的。可眼下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绿影激动地上前一步，“王爷心中既然有明妃，自然记得过往的一切。当日在这片树林，只有你和她。王爷的那件披风，一直保存在明妃那里。如果我没猜错，它就在土丘下明妃的衣冠冢中。”
青洛猛然转过身，盯住绿影。“当时在树林里只有我和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绿影嘴唇颤抖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青洛，“因为，我就是明妃。”
青洛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绿影定了定神，缓缓道出昔日的一切。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句句是实，她提到那座四角凉亭，临死前，青洛抱着明妃，直到最后一刻。
青洛默默地听着，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在梦中。
“你就是明妃？”他喃喃自语，上前两步，更加仔细地看着绿影，“怪不得我总是产生错觉，是因为这个缘故？”
绿影含泪点头，“我是明妃。如果王爷愿意，我会想办法带王爷回去。”
“去哪儿？”
“我来的地方。”绿影说，“我在哪儿生活了五年。五年中，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王爷。”
“怎么去？”青洛机械地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着来时路定然是归时路。要么是王府内的那座亭子，再有据我所知，皇宫青花阁里也有座亭子，也许还有别处藏着玄机。其余的就看时机了。”
青洛托起绿影的脸，仿佛没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痴痴地端详着。
“你果真是她。”他喃喃道，“果真是。”
他俯下脸，亲吻着她的嘴唇，随后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黑暗从四面八方簇拥而至，将二人紧紧拥裹。
湖水轻盈拍岸。浅淡的夜空中，不知何时乌云尽已散去，弯月如钩。
他牵着她的手，朝树林深处走去。
在林间一片宽敞干燥的空地上，他站住了，解下披风，转身望着绿影。
绿影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秋夜的风很凉。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浅淡的斑影。
绿影蜷缩在青洛怀中，感到暖暖的。
如云青丝散落在他臂弯间。他紧紧抱着她，默默凝视夜空。
“跟我回去吧。”绿影轻声说，“我会想办法带你回去。”
“然后呢？”
“你不是王爷，我也不是绿影。我们重新开始。”
青洛默然不语。
绿影等了会儿，抬起脸，望着青洛，“你不愿意？”
“我愿意，”青洛叹了口气，“可是，忆香是无辜的。我虽不爱她，却也不忍就这么弃她于不顾。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让她等我到死？”
“那么，你肯答应我随她前去轩辕国暂避一时吗？”绿影问。
“那你呢？你肯随我一起去吗？”青洛立即逼问，“你若肯，我便肯。”
绿影心中七上八下。思索片刻，她横下心。
“好。我随王爷去就是。”她坚定地说。
“真的？”青洛依旧不信。
绿影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要告诉忆香实情。我悄悄跟随。到了那边，我自会安排好自己，再与王爷联络。”
“好。有你在，哪怕天涯海角，我也无所畏惧。”青洛大喜过望。
绿影虽答应着，心中依旧不安。
此刻，她想的是身在死牢的罗科。
就像青洛无法抛下忆香，她也做不到弃罗科的生死于不顾。
该怎么办？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将罗科救出。
如何救？唯今之计，只有再次求助扎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