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part1
指针缓缓指向了5：30，最后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她缓缓填上一组数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又一年过去了，明天开始便放假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整顿一下，然后收拾一下行李，便可以回家了。爸爸向来喜欢江城的年货，这次可以带点咸鱼和腊肠回去。再配上两瓶好酒，除夕夜的爸爸会喝得红光满面的
想了想除夕夜的画面，她嘴角含笑。犹记得去年除夕，她带了江城有名的咸鱼干回家。爸爸高兴地合不拢嘴，直说，“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咸鱼干，除了你妈做的，就是江城李记的咸鱼干了。”
想着想着，她觉得可以给爸爸添上一件质量好的羽绒服。爸爸虽然有两件羽绒服，但是已经穿了好多年了，总是显得旧旧的。
那两件还是刚刚流行羽绒服的时候做的，妈妈自己充绒，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衣服上已经全是褶皱，看起来皱巴巴的。
去年春节，她拉着爸爸上街买件新的，爸爸拍着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大手一拍，余有荣焉道，“你看，我身上这件不是挺好的，当年可是你妈亲手做的，多充了好几两绒呢。”
不管她怎么劝说，全是无用。爸爸的大脚不愿意挪动半步，嘴里嘟囔着春节的衣服实在太贵，不必此时浪费。后来，两人之间说着说着，倒变成了让她出门给自己买几件新衣裳穿上，最好是看起来喜庆的那种，来年一定运势大旺。
她当时都快被气笑了，现在想起来，倒是被爸爸给忽悠了过去。今年可不能再这样算了，她要直接买两件质量好的羽绒服，塞在行李箱里，一路装回南城去，除夕夜便让爸爸亲自换上
“一落，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见她眉眼含笑的样子，海棠脚下顺着椅子滑到了她的跟前，问道，”你买好回家的车票了吗？”
她用手上的黑色签字笔敲了海棠的小脑袋，提醒道，“你忘啦，我回家坐巴士就可以了。不需要买票的。”
“真羡慕你，一天之内便能到家。”海棠幽幽的叹了口气，“哪像我，抢车票抢了好几天，下了火车还要转汽车，汽车再转公交车”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海棠一眼，眨了下眼睛，声音压低了些，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管今年转车怎么困难，也有人陪你回家呀”
海棠愣了一秒，原先恹恹的神色慢慢转为不可置信，接着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人便被拖出了办公室
天台上。
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那里微微红了一些。心想，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下手可是一点也不留情。
对上海棠的视线，她倒是一愣。爱情使人疯狂，此话果然不错。原先温柔贴心的小海棠已经消失了，此刻只有一只炸毛的沈海棠，一副今日不说明白便给你上刑的架势。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一闪，嘴角露出了坏坏的笑，揶揄道，“怎么啦，我们沈姑娘这是着急杀人灭口吗？”
一句话，便使那张气势汹汹的小脸红了几分
难得，难得！一贯大大咧咧的海棠也有心态爆炸的时候
她越看越开心，更想存心使坏。亏她当初还觉得海棠是个心理素质一流的姑娘，现今却恼羞成怒了果然，抓到别人小辫子的感觉很是不错。
哎呦，居然还逼视起她来了
她当即眯着眼睛，迎着视线怼了回去，顺便加大了嘴角的笑容。两条视线在空中无声对视，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末了，海棠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好吧，我承认。说吧，你怎么知道的？”
她露出了胜利之后的笑容，娓娓道来，“这件事情呢，要从松露巧克力开始”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从一袋松露巧克力开始的。
徐嘉礼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大家带点小礼物，以表同事之谊。虽说不是人人出差都有这个惯例，但此事已经成为徐嘉礼雷打不动的习惯。
经常早上上班的时候，大家会在桌子上发现一些新鲜事物。有时候是当地的一小筒饼干，有时候是极具特色的笔筒、杯子，还有一次，每个人收到了一只鹅毛笔
两个月前，徐嘉礼出差回来，大家的桌子上多了一小盒松露巧克力。
作为热爱甜品的女生，她和海棠自然是喜欢巧克力的。但她们之间的喜欢有些细微差别。她更偏爱黑巧，喜欢甜蜜中夹杂着苦涩的感觉。海棠更爱松露巧克力，喜欢甜蜜在口里化开的浓稠感
那是一小盒松露巧克力，经典款的。棕色的盒子上有两颗切开的巧克力。一颗表皮是棕黑色的，切开后，内里流动着浅棕色。另一颗外表裹了一层白巧克力屑，看起来莹润浓稠，光泽诱人
她拆开后尝了一颗，想起松露巧克力本是海棠的最爱，将剩下的尽数给了她。
两周之后，海棠午休的时候顺手吃了两颗巧克力。王姐向来是吃货的食物链顶端，眼力也好，一眼便看出了海棠手上的两颗巧克力。一边喝水一边问道，“那么一小盒巧克力，你怎么吃了这么久？不怕放久了吃坏肚子吗？“
海棠笑得有些不自然，只是推了推她的胳膊，回了句，“一落那袋巧克力也给我了嘛“
王姐与海棠私下不熟，自然不知道海棠紧张的时候，便会咬一下嘴唇，表情也会僵硬起来的习惯。但她当时，人在一边，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何况那句话本就有些毛病。她俩坐在对面，那一小盒巧克力，前面一周午休的时间，海棠接二连三地开吃，现在哪里还有剩下的存货？
即使当时心里有些奇怪，她也没将这盒松露巧克力和某个具体的人产生任何联系。直到有天晚上，赵老板的饭局散了后，徐嘉礼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刚上车的时候，她还在为饭局上的赵老板恶心不已，色迷迷的眼神实在叫人无法忽视，望而反胃。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小饭碗，她决计此生再也不见他一次。
忽然，她瞥见了副驾驶上的一小盒巧克力。那盒巧克力很是眼熟，小小的，棕色的包装袋，看起来刚刚打开不久，依稀还能闻到巧克力特有的香醇。
她猛然想起来，这是徐嘉礼月前出差带回来的小礼物
和徐嘉礼相处这么久，有些事情她自然是熟知的。比如说，他不喜欢甜品。
那么这盒巧克力便是女孩子留在他车上的。
徐嘉礼恋爱了？答案呼之欲出。她饱含深意地看了徐嘉礼一眼，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这盒已经拆开的巧克力。
徐嘉礼顺着她的目光，将那盒巧克力若无其事地收了起来，表情没有半分波动，仿佛没看到她意有所指的眼神
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要是海棠知道了，定会兴奋地和她八卦一番。仔细想想，如果徐嘉礼恋爱了，作为下属，她该为他感到高兴的，他是个很好的上司，值得拥有自己的幸福。
谁料车内的徐嘉礼，沉闷了半晌，居然吐出了一句，“是我吃的。“
这是解释？这下她觉得不对劲了。
转了转眼睛，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想笑的表情，慢慢地吐出一句，“哦。“
“”
“其实我最近换了口味，爱吃甜的。“
“”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正在开车的徐嘉礼，觉得此时尴尬的徐嘉礼和平日的样子真是不同，居然有那么几分可爱。
起初她只怀疑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若说没有这层解释，一切可能只是巧合。有了这层解释，她便可以完全确定了。
徐嘉礼是什么性格的人，她这几年来心知肚明。若是交了女朋友，定是大大方方的，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藏着掖着，说出什么“口味变了“的蹩脚理由。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女朋友，她也认识，而且不能公开
既然不能公开，那么她便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从那时起，她便多了一份小心思，留意起这两人之间的动静。
比如，小海棠往往人还没到办公室，桌子上便早已放好了一份早餐，是她喜欢的生煎包。偶尔有人会问，谁这么好心，天天给你带早餐。海棠便神秘一笑，吐了吐舌头说，“告诉你们了，以后大家都找他带早餐，我的早餐便没人带了。”
放眼看去，也就那么多人，来得这般早的，也只有在办公室里翻资料的徐嘉礼了。
再比如，中午偶尔的休息时间，海棠总会神秘的消失十几分钟，再若无其事地回来。而这十几分钟内，办公室的徐嘉礼也消失不见起来
“所以从那袋松露巧克力开始，你便猜到了始末？“海棠有点不可置信，撅了撅嘴道，”也是，你那么聪明，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的一举一动，你都是知道的。“
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有些不解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大家一起工作了这么久，他的为人处事，性情家世都摆在那里，你都了解几分的。比起相亲认识的，从头开始了解对方，要强多了。“
海棠静静地靠在她身上，闷闷地说，“一落，其实有很多次，我想告诉你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关系的。这是你的感情，和我说也好，不和我说也好。只要你过得好，都好。“她顺手撸了撸海棠的头发，”你别这么不安，好好享受一段恋爱就好。“
“可我们是办公室恋情”
她突然明白过来了，办公室恋情，意味着需要一个人离开
抚了抚海棠的后背，她问道，“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我们商量过了，今年过年回家见父母。明年做完上半年，我换工作。”海棠说出了打算，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点，声音中带着哽咽，恋恋不舍道，“他快升职了，如果让他这时候换工作，我以后会内疚的。其实这里我最舍不得你。”
真是个傻姑娘。
她轻轻地笑了声，故作认真道，“那这样好了，你留下来吧，让徐嘉礼辞职走人，我们还是亲亲密密的好姐妹，上班下班都在一起。“
“去你的。“海棠捶了她一下，破涕为笑，”人家和你说真的，你还有心思打趣我。“这下她认真了，坐在了海棠的对面，语重心长道，“虽然离开了这里，也离开了我，但你得到了爱情呀，仔细说起来，应该是一段有希望的，可以白头到老的幸福。“
海棠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现在说什么白头到老，还早着呢。人生太长太长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争取，每一天都让日子精彩起来，不辜负时光。“
她微微一笑，真心为海棠和徐嘉礼高兴。江城这么大，能够找到一个相爱的人，是很不容易的。她可是仔细观察过一番的。这也算身为闺蜜，替海棠把过关了。
有一天下班，她刚出公司的大门，一阵寒风吹来，冻得她瑟瑟发抖。她这才发觉办公室的暖气开得足，以至于忘了外面的温度，出门连外套也忘记拿了，于是匆匆折返。
大大的玻璃门前，海棠趴在桌子上熟睡着，想来是今天累了，人还没走便熬不住睡了。她刚想进去提醒一下，至少也要回去再睡。却撞见徐嘉礼从办公室出来，轻轻地走到了桌前，温柔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慢慢搭在了海棠的身上
她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人眼神里的爱意。那种温柔如水的目光，像是一湖水里盛满了月光，璀粲潋滟又让人沉溺其中
原来喜欢一个人，眼神真是藏不住的。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呢？自那时起，她便放心了。旁观者清，海棠现在对这段感情不太乐观，但她看得出，徐嘉礼是爱她的。
“叮咚“一声，她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她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笔钱可以给爸爸买新年礼物啦。
海棠疑惑道，”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你自己打开手机看看吧。“她将手机往海棠面前一凑，”年终奖到啦！”
part2
自从昨天晚上开始，她便对着一个粉色的笔记本写写画画的。偶尔抬起头来，眨眨眼睛，一番沉思过后，又继续写点什么。眼角余光之间，他瞥了一眼，貌似列了一个清单似的。
既然自己已经好奇了，不如就直接看看吧。
他放下了手里的书，长腿一伸，两步便到了她的身边。岂料他刚刚靠近，她却像个兔子一般，一下子便跳开了一大步的距离，且十分紧张地将那个粉色的笔记本护在了身后
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从容地理了理袖口，蓝色的宝石袖扣熠熠生辉，开口道，“出去吃饭吧。”那边轻巧地答了一声，顺手将笔记本塞到了包包里。
他皱了皱眉，算了，随她吧。
其实这两天他有很多事要忙的，接下来的一周是同城项目的第一阶段检查。赶在过年之前，这项检查须要完工，其中每个步骤都需要他在场签字。办公室里的那些老人，包括姜秘书在内，今晚都在办公室里熬夜准备资料，明天开始，他也身在其中了。
选择今天傍晚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心里系着一件事，她即将回老家过年了。按照她一贯以来的性子，他不问，她是不会主动说的。于是他趁着晚餐的时间，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什么时候回家？我找个时间送你回去吧。“
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她豁然之间抬起了头。只见他眼角眉梢未动一下，一副清隽矜贵的模样，看起来只是彬彬有礼地吃着眼前的澳洲牛排，慢条斯理的，仿佛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晚餐时随意的闲聊，可以回答，也可以不置一词
握在手上的刀叉顿了顿，她有些纠结起来。没想过他会主动问的，还说要送她回去。她只想默默地回家，不想有任何的牵绊。老家是她的世界，完完整整的，只是属于她的世界。如果从此也沾上了他的痕迹，怕是日后自己回家疗伤，也会不断地想起他的影子的。
而爸爸那边
爸爸工作是很辛苦的，起早贪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但是爸爸很疼她，从她有记忆起，从没让她累上半分，更是护着她的面子，怕她受到同学们的讥笑。
她和爸爸说过多次，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虚无的东西。即便这样，上大学前，即使偶尔遇到了下雨天，爸爸也是托别的叔叔给她送伞，自己从不露面
考上大学后，她迫不及待地想减轻爸爸的负担。一入学，便开始打听哪里可以做兼职。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兼职经验，趁着周末休息的时候，她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发传单。一天下来几十块钱，也够几天生活费了。后来渐渐熟悉了兼职的项目，开始做其他的，收入比之前要好得多
可即便这样，她也开始挣钱了，爸爸还是一直忙着，说要给她攒嫁妆，很少花时间休息休息而他和她之间的一切，注定是是无法在爸爸面前袒露的。
她不是傻子，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虽说没正经八百地恋爱过，但也见过别人恋爱时是什么样的。过去的这段时间，他待她的好，他整个人的改变，她不是看不见，更加不是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早已不知不觉间意动了
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即便有一天，这段关系断了，自己还可以挥一挥衣袖，潇洒地抽身如果羁绊多了，最后交出了一颗真心，尔后重伤难愈，怕是自己很难重新开始了。回程与归程这种紧密牵扯的事，她并不想回答，也怕自己容易使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她回家那天，江城的天空一片灰蒙蒙的。
她收拾了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了一个包。里面装得全是前几天她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要给爸爸买的东西。装得满满的，鼓鼓的，其中包括两件质量很好的羽绒服，其中有一件是雾蓝色的，这是爸爸最喜欢的颜色，爸爸一定会喜欢的
她伸手拿起架子上的乳白色围巾，将它围在了脖子上。看了看屋内，里面已经收拾过了一番。干干净净的，也安安静静的转动了脚尖，她拉起行李箱的抽杆，默默地和屋内的一切告别。
掏出了兜里的钥匙，锁好了门。门上贴着一张”新年顺遂“年画，这是昨天晚上才贴上去的。希望她回来的时候，它还好好贴在门上面，不要像去年一样，等她回来了，便不见了踪迹，只留下门上一点胶带的痕迹。
瞥了一眼棕色的鞋柜，她缓缓地走过去，打开一看，那个黑色的鞋盒仍旧摆在那里。轻轻拨开那双板鞋，底下是把古铜色的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们之间从未提过这把钥匙，却都心照不宣。她曾经当着他的面，将这把钥匙放了进去，什么也没说。后来有一天，她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开门进屋，她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吃完牛排后，他送她到了楼下，便一言未发地走了，两人再未见过。
她知道当时的他是生气的，铁青着一张脸，周身都是凛冽的气息，毕竟是他主动开了口，她却始终没说具体的回程日期，更是决口不提送她回家的事
他曾说过，“看见你和黎若白在一起，我很在乎”。那句“我很在乎“入耳的时候，她几乎不可置信。他这样的一个傲慢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即便她很确定，那句话真真切切是他说出来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在乎”分为很多种，如果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是不能沉溺其中的
她想，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生活太不容易了，经常会碰到很多困难，她都无比确定，自己终有一天能熬过去。唯独有一天自己的一颗真心丢掉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过去，大概会万劫不复吧
于是她坚硬地竖起了心里的高墙，即便柔软了几分，动了妄念，也绝不轻易让任何人走进来。即便他们之间已经如此亲密，即便他已经如此柔软了，可她还是她，未变分毫。
凝视着这把古铜色钥匙良久，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悠悠地呼了出来。最终，她郑重地将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关上了鞋盒，转身拉起了身后的行李箱。
纤细的背影逐渐模糊起来，只留下地板上一阵“咕噜咕噜“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