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显阳回过神来,盯着他的背眨了眨眼睛。从两层斗篷里伸出手拍了拍他,说道:“那阿兄可别摔着我。”说完趴了上去。
冯九荣毫不费力地背着她下山,一路上还总是提醒显阳不要睡觉。
显阳被他弄得有些烦,圈着他脖子的手收了收,赌气道:“这么冷怎么睡?你又不是龙撵,哪能那么舒服。”
冯九荣愣了愣,一声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可倒是明白显阳此时已经有些迷糊,连说话都黏黏糊糊的。
“现在若是睡着了更冷了。贞娘乖,再坚持一会儿。”
显阳意识不太清醒,努力理出的反抗力找出一丝理智,没话找话道:“刚才我看到邱老头了,在坟前絮絮叨叨。”
冯九荣也想给她找点话说,故意问道:“哦?他说什么了?”
显阳将脸贴上他的脸,轻声在他耳边,神秘地说道:“邱老头果然是当兵的,不但是当兵的,而且还是个逃兵。”
“贞娘怎么知道的啊?”
显阳觉得冯九荣的脸凉凉的很舒服,将自己滚烫的脸贴住他的,嘟囔道:“我当然是听到的啊。”
冯九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开口说道:“逃兵怎么了?”
“逃兵当斩!”显阳一瞬间离开冯九荣的脸,厉声说道,可一说完,又软下来,手摸了摸冯九荣的脸,奇怪道,“你怎么脸不凉了?不舒服。”
冯九荣紧了紧后槽牙,无奈叹气,跟她东拉西扯到了山脚。她将显阳安置到马车上,解马绳,有些着急地往回赶。
一上马车显阳就开始头晕,她艰难地起身掀帘子,问道:“我们将马车用了,耶娘一会儿怎么回去?”
“已经央了认识的人结束了捎上他们回城,放心吧。”冯九荣让她进去,见她晕车,心有不忍,“若是难受,将窗帘掀开些,可仔细不要吹到风。”
显阳听话地坐回马车,拿斗篷裹住自己,掀开了窗帘,让风稍微吹进来些。可冯九荣赶车着急,马车颠得厉害,显阳拿车里的桃干含在嘴里,却也觉不出什么滋味。好在没多久,便到了城门口。
“贞娘,我们到了,别睡着,我们直接去金大夫那。”冯九荣停下马车等门口士兵检阅,掀开帘子柔声哄着。
显阳已经快要吐了,颤抖着手脚爬起来,坐到马车外面,和冯九荣并排坐着,皱着眉忍耐。
“那个开药好苦的金大夫吗?”显阳委屈地嘟囔,被她蹭掉的冷汗又开始往额头冒。
冯九荣给她戴好斗篷的帽子,轻声哄着:“我叫金大夫这次开甜一点的药。”
显阳将头靠在他肩上,让自己没那么晕,意识不清的说道:“还想吃李子,要不酸的。”
冯九荣呆了呆,有些为难。前面的队伍往前走了,他打马前进。向门口看守的士兵出示了证件,确认了人,驾车往里走。
“李子冬季难买到,我去给你寻些甜糖来好吗?”冯九荣将她斗篷盖住半张脸,不让她吹着风。
显阳觉得闷,不悦地拉扯下来,睁眼瞪了他一眼。可杏眼中因为发热蓄满了水光,这一眼倒显得非常楚楚可怜。一对上那双担心的桃花眼,她不由心软,抿着嘴在怀里掏半天,掏出一袋牛皮纸袋,从里面拿了颗扯白糖,塞到冯九容的嘴里。
“我有糖!阿耶给我买的。”现有炫耀似地说完,也给自己塞了一颗。
一小袋扯白糖本就不多,叫她这份点那匀点,只剩下两颗了。
她有些心疼,垂着脑袋看袋子确认。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后面的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坐在马车上的人正掀起帘子往外看。只那么一眼,显阳精神一震。
“言瑜……”
冯九荣带显阳看完大夫,金大夫本就是与周济相熟,见显阳烧得不省人事,少不得要念叨几句。扎完针,灌了药,叫冯九荣护着回了家。
显阳的房间一直按照之前的布置,倒是从未变过。冯九荣将她放在床上,褪去鞋袜,拿被子盖好。又去烧了热水,备好帕子和茶水,在床边守着。
没过多久,果然如金大夫说的一样,显阳浑身冒出汗来,整张脸烧得通红。冯九荣拧了帕子为她擦拭,可显阳整个人都非常不安,紧皱着眉头,睫毛上还沾染了水雾。
冯九荣心疼,那冷汗好似擦不干一样往外冒出。他去摸她的掌心,也是滚烫。方才没能发出来的燥热,在一剂药之后,全都发了出来。冯九荣只能一遍遍给她擦拭,他觉得水微凉,收拾起来打算是换一盆,突然手腕被猛的抓住。
显阳睁开了眼睛,杏眼通红,看向冯九荣却专注又茫然,她有些霸道地哑声说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冯九荣起身的动作一顿,还不待他反应,显阳没什么力气地甩掉了他的手,自己的手也甩到了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冯九荣仓皇去护,可纤细的手腕上已经磕起了一道红痕。
显阳挣了挣,发觉挣不开,便仍由他牵着。她眼中含泪,朦胧地看向冯九荣,委屈地说道:“你别总板着脸,你朝我笑一笑。”
冯九荣捏着显阳的手有些轻颤,眼看着她再次陷入昏迷,突然慌张。他将显阳的手放进被子,换了水,坐在床边继续缓缓地为她擦汗。帕子越擦越下面,到了脖子,冯九荣气息一滞,缓慢扯开了她的衣襟。他拿指腹搓磨了一下她肩上的痣,像是要确认心中的答案。
她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冯九荣将她的衣服理好,坐在床前看着她的脸走神。
她好似没有变,可处处都显得不同。
还记得自己刚从周济家醒过来,明明是命悬一线的损伤,可却奇迹般地被救了回来。不过起初的那两年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周济一家待他极好,他想要报答,便揽下了照顾他们那个神志不清的小女郎的活。
小女郎长得漂亮,可眼神却空洞洞的,冯九荣看着她就像看到自己一样,如同一具活着的尸体。直到那天,空洞的眼睛散发出了光彩,带着天真烂漫地霸道,跟他说:“别人叫你不好过便也别叫他们好过!”
那是点燃他生机的宝贝,他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疼着护着。
小女郎像是天生就该是位精贵的人,冯九荣拼了命开了酒肆,有富足的生活,拓展在四方的势力,只想将小女郎护在羽翼下,没有烦恼忧愁。
可冯九荣也知道,小女郎有自己的秘密。她从清醒之后便能写会看,对北边的事也时常好奇,尤其对女帝也总是乐此不疲地打听。可他从未觉得她会离开自己,小女郎好奇却抗拒,在益州开心自在,她快乐地计划着自己的人生,却不想一场意外让她再次忘了众人。
冯九荣伸手拭去显阳眼角的泪,心跟着颤了颤。
小女郎变了许多,虽也是脾气霸道,可她却偶尔试探,时常防备,那天真的心性下却带着肃杀。他不敢去想是怎么样的成长让她如此,他已经杀光了那些可能见过她的匪徒,他护为珍宝的人却好似不需要他护着了。他本想如常待她好,她想要什么便双手奉上,她想知道什么也毫不隐瞒。可她好像不需要。
她需要的不用他给,她会自己去拿。
门外传来嘈杂声,冯九荣沉浸在无名的挫败感中。他想要去牵她的手,可又察觉她在病中,不能再着凉。他轻轻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好像这样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小女郎的秘密好像更加多了,冯九荣本来不想去猜不想去管,只要她在身边就好。可眼前的人却像随时会离开,甚至他感觉她正在准备离开。
抚着她脸颊的手微微颤抖。哪怕是将他认作旁人,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不觉得生气或者委屈,他只是觉得彷徨,那种几年前眼看着至亲从眼前消失的恐惧,好似又涌了上来。
显阳轻轻哼了一声,喘着气,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冯九荣突然回过神来,松开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脑门也染上了一阵冷汗。他重重喘了口气,突然发笑。
真是活得不像话。
他起身应门,往外走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显阳,心想,还在眼前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