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分别
卓御风在讽刺,荆何惜在聆听。
二人的目光逐渐对视,在这刹那之间,竟真的如若两面镜子开始重叠。
然而正如卓御风之前对沈醉所说,天下从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云彩,即便是看上去高度相似的镜子,仔细观察之后,也能逐渐分辨出其中略有差异的纹理。
所以这两人之间也终究是产生了些许分歧。
虽然荆何惜的表情不像是在质疑,但某一刻,他还是忍不住道:“卓兄,你一直这么相信自己?”
卓御风点了点头,道:“你也应该这么相信自己。虽然你我姓名不同,身份不同,细节之处也有所差异。但你我的脾气秉性,大致是可以融合到一处的。就算你现在还认为称我为卓兄,是客套的话,但我称你为荆兄弟,却是发自内心。若非如此,几百年的差距,足够在你我之间划上一道岁月鸿沟了。”
闻言,荆何惜的目光与脸色都跟着发生变化,看其模样,似乎是准备说些比较激动人心的言辞。
但当他掌心法力聚而又散之后,他的声音又突然恢复到了低沉的状态:“听一个擅长下棋布局的人说这些,还真是让我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
卓御风来到他的身侧,收起折扇,改为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道:“人们常常会对心爱的玩具倾注感情。身为棋手,对某些特定的棋子投入同样的感情,不也是很正常的吗?更何况,你对我而言,远不只是棋子这么简单,只是我让你做的事情跟我摆弄其他棋子的方式有些相像,所以才让你产生了些许误会。等你我认识的时间长了一些。我相信这个误会必定会被解开的。”
“那就把这些东西交给时间来印证吧。”
淡淡回应了这么一句之后,荆何惜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主动道:“既然你早已提出,要前去武观城观风雨楼与北齐残部之战,那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只是烦请卓兄你在离去之前,给我一张关于端阳城的地图,以便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飞仙楼,不必在其他地方兜兜转转的。”
“地图?”
卓御风沉思片刻,忽而笑道:“你的想法很好,但现实是可以更改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必需之物,因为我早已替你安排了对端阳城大街小巷,高屋建瓴都轻车熟路,了如指掌的车夫,有他在,你的身边等于多出一个活向导,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还需要地图这种不会说话的死物么?”
“你指的是郑盘?”
荆何惜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关于此人的身影。
卓御风再度颔首,接着道:“荆兄弟,若是你对老郑不太满意,想换一个车夫带你去飞仙楼,也是可以的,趁现在还有时间,我可以改变一下安排,确保能够让你满意。”
荆何惜连忙道:“我对郑盘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奇怪。”
卓御风问道:“哪里奇怪?”
荆何惜道:“既然由始至终,你都没有把他请进飞仙楼的意思,又安排他护送我去飞仙楼,岂不是把对他的轻视摆在了明面上?这一路上,怕是少不了尴尬的氛围。我也实在不知道,你究竟是想折磨他?还是想折磨我?”
卓御风将按在荆何惜肩上的手掌收了回去,轻描淡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后,他便是继续笑道:“我并没有在折磨你,也并没有在折磨他,是你自己太过低估我与老郑之间的关系。”
荆何惜冷笑道:“卓兄,你连自己是夺舍他人之身这么关键的讯息,都没有告知给郑盘,瞒着他的小事只怕是更多了。这种情况下,就算你们两人看似关系和睦,可静下心来仔细一想,难道不觉得如你之前所说的假象一般虚妄吗?”
对此卓御风并不生气,反而很是欣赏地看着荆何惜,那表情神态,就差对后者竖起大拇指进行夸赞了。
“现在你还只是仙府后期的修为,就敢直接点明我身上的小问题,日后等你进入乾坤境甚至化道,怕是敢与我正面叫板,分庭抗礼了!有你这样一个敢跟我较劲的好兄弟在,我总算不用那么寂寞了。”
说着,卓御风指了指荆何惜背后的双刀,当荆何惜的注意力也被他这番举动吸引过去,挪移了一下身子,他也就补充道:“你的人刀合一,已至化境,可惜,这世上只有剑心,而无刀心,否则,即便你现在只有仙府后期的境界,我也能安排你去做些其他的事情,而不用继续停留在端阳城。”
“你也懂剑心?”
荆何惜先是一愣,接着又似乎自行想明白了其中曲折,若有所悟地道:“也对,你连大离皇帝都敢算计,若连剑心都不懂,就只剩下疯,而没有资格称作狂了……”
卓御风笑道:“这算是对我的夸赞吗?”
荆何惜道:“若你觉得,我跟你言语上的冲突算是一种正常的交流,那这话自然也是夸赞。”
卓御风悠然道:“如此说来,你就真的是在夸我了。因为兄弟之间的较劲,挚友之间的冲突,从来都与棋盘上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同,前者是人生的调味剂,后者却是人生的分叉口,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一世葬送,凶险地多啊!”
“卓兄,你嘴上说着凶险,脸上的笑容却是抑制不住,真是奇怪……”
荆何惜摇了摇头,接着却不打算与卓御风再讨论些什么,只是说出了一句类似分别的话:“若无其他事情,我现在就离开聚星阁,去找郑盘了。”
见卓御风忽而默不作声,荆何惜也不多问,径直从卓御风身边走过,迈向聚星阁的出口。
直到荆何惜渐行渐远,即将如云雾般消散,卓御风才忽略掉眼前朦胧,抬头看向他那被星光映照的背影,道:“没有我的指点,你找得到吗?”
“应该可以。”
远方传来荆何惜的声音。
虽只有短短几字,却透露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见状,卓御风也不再出声阻止,只是对着荆何惜的背影挥了挥手,算是暂时的告别。
……
离了聚星阁,入了雀鸟集。
彼时如夜,此时临昼。
自天上暖阳散发出的强烈光线给荆何惜带来了一种莫大的落差感。
好在他很快适应,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在附近一个茶馆喝茶的郑盘,几句简单的交谈之后,他又一次坐上了郑盘的马车。
当然,这次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有所不同,不是油茶铺,而是飞仙楼。
虽然过程中一人坐在车厢内,一人坐在车厢外,但两人都是修行者,所以使用传音之术交流,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车马离开雀鸟集之后,荆何惜就不再沉默,而是主动传音道:“郑兄,你来到端阳城有多久时间了?”
本在专心驾驶马车的郑盘直接愣住,回神过后连忙道:“荆公子,你叫我老郑就可以了,我可不敢跟你称兄道弟的。毕竟你是我家公子的朋友,我要是跟你称兄道弟,岂不是等于跟他的辈分相等?这可不符合主仆之间的关系。”
荆何惜转念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道:“那么老郑,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
郑盘的脸色逐渐缓和:“可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我来过好几次端阳城,但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个月,这次是罕见的例外。”
荆何惜道:“或许这个例外是因为我的出现。”
郑盘笑道:“应该是吧,但我也没有详细问。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这次荆何惜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心道:“你有如此想法,难怪不会知道他的体内至少存在两个灵魂了。”
见荆何惜忽然没有出声,郑盘缓缓道:“荆公子,你不要以为我在搪塞你,事实上,这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要是说错话,惹了我家公子生气,虽不至于遇到什么残酷的惩罚,但被言语教训几句也是免不了的。我也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被教训总是感觉脸变上不光彩,所以只能尽量谨言慎行。”
荆何惜又问道:“你前两次来端阳城,可要接到什么任务?”
郑盘面有异色:“这个嘛,公子之前没有令你主动提起过吗?”
荆何惜道:“他这个人一向神神秘秘的。即便有时候会不介意与人分享自己的计划,但往往只是一角,并非全貌。等到你的兴趣被勾起来,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要总喜欢故意卖些关子,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我就只能旁敲侧击,找你问问了。”
郑盘道:“这的确像是咱家公子的作风。但居然他并没有选择告诉你,那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啊。否则便是僭越一般的行为。”
荆何惜道:“你不说我不说,除了天知地知,还有谁会知道?”
郑盘道:“话不能这么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坚守的道德与信念。虽然公职的很多做法我并不能够理解,但我答应过他,不会轻易干扰他的计划。他不想说的东西,那我也不能提前透露。否则,便等同于我要生出异心了。”